花杞闻艴然之音惶惶,虽毫末清晰可辨,如履薄冰,涔然汗下,相随而起,撩袍再跪:“破军夺位,将逼紫薇,殿下有纵横捭阖之势,愿循二姊遗愿,助殿下登南面称孤,花家,愿为枪乾。”
顾常玢得表忠心,本应欢喜,却怅然若失,口中应着:“好,好啊。”俯身搀人:“你我至亲,不必如此。”当真如她所言,母亲遗志是要他坐拥天下?逝者已去,是也、非也,谁又知晓:“好一家巾帼不让须眉,天命在人,我父皇还没老糊涂,我怎么能糊涂。破军入命?岂非笑谈。”
顾常玢这一生,只错信一人。原以为年少并辔的情谊最真,却敌不过世事倥偬。
顾常玢在乱战中身中数箭,倚剑折膝,咳血问地:“穆青衫,你为何负我?”
“秦将军,是时候了。”
今日便用你顾氏的血,慰我先父在天之灵。
建元十八年冬,腊月十四日,秦王射杀三皇子顾常玢,安乐侯率兵十万攻入洛阳,斩秦王于剑下,逼杀四皇子顾常瑢,自立为帝。
“虽不忍亲手杀你,却也留不得你。”南面称孤,这便是你父亲坑害我满门的因由,也是我,要杀你的因由。
“原以为我这一生最大的罪过不过是夺人所爱,到最后才明白,或许你另有所爱。”秦昀远望西禅山,那里葬着他一生的挚爱,他不知穆青衫在想些什么,既负情义,又何必,留他一个虚名。
秦昀抬头问天:“若我能劝父亲早日归京,殿下你是否还能再唤我一声严明。”又兀自笑道:“扶苏有秦意照顾,殿下你可以安心了,黄泉路上,殿下可莫要嫌我聒噪。”
顾常玢慵懒的倚坐在床榻上,招手唤他过去:“严明,到我这来。”
“殿下,我这便来。”秦昀说罢,拔剑自刎于城楼之上。
秦延扶棺闭目,颤声:“孽子…竟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穆青衫:“我负了你。”
度厄星君摸着花白胡子,在天门等着妖司重华,重华步步迈上阶梯,抬首问他:“不是说渡的生死劫,为何要我渡一场情劫。”
度厄星君故作神秘的说:“天机不可泄露。”
九重天上的紫薇帝君出定,抬眼去看那世俗红尘,松开手,望着手心里那一滩血迹良久失言。
重华抬头看那坐在树上的神女:“听闻麓山之神能塑凡人血肉,若取我身上之骨,可否为我找一个故人?”
神女问曰:“不知妖司的故人姓甚名谁?”
重华:“姓顾,双名常玢。”
束麓笑问:“他是你什么人?”
重华:“是我夫君。”
束麓凌空踏步,惊风引叶来:“顾常玢,这三个字用凡间的字该如何写?”
束麓:“重华,没用的,不要再试了。”这已是重华身上取下的第三根肋骨。
重华紧握着手中的刻刀,控制住着颤抖的双手:“我不信,他不过凡胎肉体,为何塑不出的他的骨血?”
束麓:“兴许,他并非凡人。”是天上哪位神仙闲来无事,下凡误惹你情深。
重华放下刻刀,招风织云:“不论天上地下,我都要将他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花杞所言,改动自花杞本人,事隔已久,没能联系上本人要授权,若花三小姐看到,有何异议,可以联系我做出删改么么哒~
第12章 小鬼(上)
“以束麓之神名,劈灵木为肉,予神赐为血,嵌精骨为骼,再塑于天地间消逝之物。”念完这段咒语,束麓伸手入法阵取出一柄阴纹刻刀,递给白仪,那只手被法阵反噬的近乎可恐,血肉粘连在指骨上,不时掉落,不久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完好如初。
能伤神灵之体,这该是何等有违天道的术式,白仪望着手中晶莹剔透的阴纹刻刀,不解的问道:“这刻刀,用作甚?”
束麓笑着,习惯性伸手摸了摸白仪的脑袋:“你将这灵木,照着白齐光的模样刻出来,越是像他,成功的几率的越高。”
难得束麓端出三分正经神色,嘱咐他:“唯有世间还有将他的样貌牢记心中,为他牵肠挂肚之人所在,才能赋予这灵木生息。即日起,你需与这灵木相伴共寝,直至将这灵木照着他的样子,分毫不差的雕刻出来,这术式才算完成。”
白仪不禁问道:“你为何帮我至此?”这显然不是什么举手之劳。
束麓顾左右而言他:“我这漫漫长生,闲来也无事,打发时间罢了,你忙活吧,我去摘果子咯。”
白仪目送着束麓远去,心想她与九天之上的诸神,是否有些相像。
神本无情无欲,故天道为神设劫,教诸神何谓爱恨,却不许神沉湎其中,唯有大彻大悟,才能重归九天。
世间的诸神,不过都是一群犯了错的孩子,又或许错在天道,孰是孰非,谁又能分明。
白仪身后的树上突然冒出一个倒挂的脑袋,他心头一惊,险些刻错一笔,定睛一看,却是方才离开的束麓,见他被吓到,乐不可支的说:“对了,忘了跟你说,这山中新来了一只爱捣蛋的小鬼,喜欢偷亮晶晶的东西。”
白仪看了一眼手中的刻刀,亮晶晶的东西,是说这个吗:“知道了。”
“那我走了。”说完束麓就失不见了,真是位说风便是的雨神明。
天色见昏,肉眼已是看不清了,白仪只得依依不舍的停下手中的动作。
他实在太想念佼人了,哪怕能早一刻见到都好,决不能错刻分毫,再有几日,再有几日就好了。
或许你也有这样的体会,一旦想起某人,思念就泛滥成灾,滔滔不绝,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他的一颦一笑,是难以忘却的曾经,无法忘怀的现在。
或者该叫他白齐光,他代替白佼人活下来,也代替白佼人死去。
他与萧长凤自幼相识,他说他叫白佼人,直到白佼人死后,萧长凤才得知他的身世。
原来他是成帝的遗腹子,成帝之叔白石毒害成帝,谋权篡位,强占侄媳赵后,亦封为后。
赵后腹中遗有先帝之子,跪求太医秘不相告,太医冒死谎称赵后腹中乃白石之子,赵后十月临盆,泪言:“齐光,我儿名为齐光。”
照太医所言,实不足七月,白石起疑,着宫女春灵捂死皇子,春灵不忍,连夜将皇子交送成帝族弟白节。
白节素有风骨,其内子亦于房中生产,刚刚生下一子,为保成帝血脉,白节未将真相告知夫人,即将亲子交由春灵,命春灵逃往楚国,以掩人耳目。
“这孩子就叫白佼人吧,可惜以后再没机会这么喊他,往后,他便是白齐光,一切就交由姑姑你了。”话了临别,白节深深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一眼,忍痛催人上车。
春灵掀开车帘,留下一句:“春灵活着一日,定照顾好公子一日,大人您千万珍重,山水有相逢,相见必有期。”
白节目送马车远去:“去吧,去楚国。”
后来…
白仪忽而从梦中惊醒,原来是有人试图将他手中的刻刀抽走,白仪反手握住刻刀,直刺人掌心,钉入草地,冷声:“不问自取,是为偷。”
这刻刀是法器,这小鬼虽然不是血肉之躯,没有痛觉,却也挣脱不开,让白仪逮了个正着。
左右是跑不了了,这小鬼就耍起了无赖:“这是你们凡间的规矩,干我们鬼魂什么事,我喜欢我便拿来看看又怎么了。”
白仪不吃他这套:“生前你父母没教过你吗?”
那小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生前没有父母。”
竟是个孤儿,怪不得性子这么倔,白仪问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它。”
小鬼趾高气扬的说道:“看上眼了我便喜欢,怎么,你要将它送我不成,”
白仪从袖中取出一个火折子,呼气吹亮,捏了一个法诀,牵出星点火光变幻为火蝴蝶,伸出手指引火蝶停驻指间:“这刻刀,不能给你,但我可以教你这个法术,至多能维持三个昼夜,随你用来点灯或是照明,如何。”
虽然只是一个小把戏,但却讨这小鬼欢心,小鬼兴冲冲的说:“此话当真?”
白仪:“当真,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它。”
小鬼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小孩子没娘,说来话长啊。”
小鬼:“我生来就在逃难,每个地方都住不长久,没有爹娘,只有一个姑姑,后来姑姑死了,就剩我一个人。”
小鬼:“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因为它们大多值钱,能拿到一个,把它当了,就能过一阵饱腹的日子,那种感觉,我死也忘不了。”
小鬼:“其实我现在拿它们也没什么用,就只能摆着看,因她喜欢,拿来给她照着玩儿。”
白仪:“她是谁。”
小鬼:“她呀,她只是一只讨人厌的飞蛾,长的还丑,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跟瞎子找灯似的,今天撞了花楼的灯台,明天碰倒了李员外家的烛台,好歹是只修行了几百年的蛾子,这般跟没见过世面的飞蛾有什么差别,还不如我这种小鬼呢。”
小鬼:“我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撞上她这么一只缺心眼的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