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夜凉打开红外热感系统,普通视觉画面随即被红外辐射图像取代,在所有深红浅红的目标物中,一个灼热的红点出现在西南1.5公里处。
“叶子,定位!”
“已经锁定,”逐夜凉加速,“三分钟到达。”
岑琢拍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辛苦了。
“现在撤还来得及,”逐夜凉却说,“我能保证在核爆前把你送到安全地带。”
岑琢蹙眉:“我们撤了,太涂怎么办?”
“你要搞清楚,现在太涂和你、和伽蓝堂没有一点关系,”逐夜凉冷声,“天塌下来有杜汀组顶着,他们也在追杀搅海观音。”
岑琢沉默。
“一旦核爆,”逐夜凉的声音没有起伏,但CPU嚓嚓作响,“骨骼是有机会存活的,而你没有任何屏障。”
岑琢明白,这么多次战斗,他太明白了,以血肉之躯和钢铁对抗,虽然有逐夜凉保护,但每次都是九死一生。
黑骰子他们正在另一条车道上向正南方向疾驰,逐夜凉朝他们打手势,要求向他靠拢。
“叶子,”岑琢在他背上说,“如果现在我走了,一旦太涂爆炸,这辈子我都会记住这一刻,我选择做一个懦夫。”
逐夜凉没说话,转而加快步伐,既然岑琢选择了前进,他就要让他得偿所愿。
转眼,一片灰白色的建筑群出现在面前。
园区内有经过激战的痕迹,主体建筑外侧有几具骨骼残骸,“杜汀组的人呢?”岑琢在逐夜凉背上四望,整个核电站静得像一处鬼蜮。
“不是被干掉了,就是跑了,”逐夜凉直奔反应堆,那里是火力攻击的首选,“那女人很聪明,骨骼也不错,对付杜汀组绰绰有余。”
但反应堆没有人,工作人员应该是逃命去了,连个能提供线索的人都没有,逐夜凉立刻转向发电机组,那里和反应堆的情况一样。
偌大的无人厂区,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搅海观音到底在哪儿!”元贞急了,他们身处核电站内部,爆炸一起,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眼下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死攸关。
逐夜凉也有点慌,“慌”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过,他清楚,是因为岑琢,这个人让他有了顾忌。
打开全维度成像捕捉系统,他一时无法集中注意力,要在这么大范围、这么多建筑中找到一具骨骼,耗费的能量和花费的时间难以想象。
“反应堆……”岑琢嘀咕,他有一座核电站,很宝贝,找吕九所去研究过几次,反应堆是核心部分,为了预防敌对社团的袭击,工作区外壁做得极其坚硬,一般的骨骼炮很难打穿,搅海观音不选择那里是对的。
“发电机组……”没有意义,如果她的目的是瘫痪电站,打这里是对的,但如果要引起核爆,炸十个发电机组也无济于事。
那只剩下……
“冷却塔!”岑琢转头往上看,一个巨大的烟囱形建筑,在核电站西侧,最显眼却最不为人重视的地方。
冷却系统如果失灵,反应堆就会因为过热而发生物理爆炸和大火。
众人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不约而同往冷却塔狂奔,果然,在塔身近两百米高的弧线形外墙根部,用钢筋水泥搭建的入风口,看到了搅海观音的身影。
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是从她御者舱流出来的,她快不行了。
听到脚步声,搅海观音回头,看到伽蓝堂,吃了一惊:“你们不是去兰城了吗!”
她只剩一条鞭子,吊在半空,用肩炮轰击冷却塔X形的水泥支柱,已经倒了两根,以这座塔的高度和重量,再倒五到六根,塔身就会向一侧倾覆。
“停手!”岑琢从逐夜凉背上跳下来。
瞬间,逐夜凉失去他的重量,心上陡然空了一块。
“和你们有什么关系!”说着,搅海观音放了一炮,炮弹从上往下当腰打中细长的水泥体,又一根巨柱在硝烟中轰然倒掉。
“你有没有想过老百姓!”岑琢朝上喊话,她离地面至少有二十米,“你要让上万人给你的失败陪葬吗!”
“上万人?”搅海观音狂笑,“上万人算什么,在这个时代,我是御者,我有骨骼,我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她再次轰击水泥柱,岑琢回头喊贾西贝:“日月光,射击!”
贾西贝应声瞄准,子弹连发,但空中目标仰角过大,再加上空气阻力和风速,搅海观音只有装甲轻微损伤。
“她太高了,”逐夜凉推开日月光,拔出右狮牙,“我来。”
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高度是那女人最大的优势。
逐夜凉提高琉璃眼的校准精度,焦距拉近,CPU精确计算距离、实时风速和仰角,右狮牙往后甩,直到刀背碰到肩胛骨,然后向前出手。
众人盯着那道猩红色的运动轨迹,明显失准了,搅海观音并不在它的抛物线上,反而是……那条鞭子!
右狮牙正中金属鞭,长鞭从中斩断,搅海观音从空中坠落,重重砸在嶙峋的水泥废墟中,几次滑落碰撞,弹出来扑在地上。
这个高度,即使穿着骨骼,也会受伤。
逐夜凉去回收右狮牙,岑琢他们把搅海观音围起来,打开御者舱,扑鼻是血的味道,她整个人浸在血泊里,从上到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
“我们……”含着血沫,她眯起眼睛,岑琢的脸逆着光,朦胧得像一道幻影,“都是失败者,败给了……染社,”她嗤笑,“你们别……高兴得太早,迟早……和我一样!”
黑骰子愤而举起拳头,岑琢抬手把它挡住。
她不再看他们,像是神智涣散,又像是回光返照:“我尽力了……挣扎过,坚持过,”微微的,她眨着染血的睫毛,“好女人,坏女人,都得不到善终,”一声叹息,“这个时代,从不是女人的时代……”
岑琢忽然心痛,不是为她,而是为了金水,为这个时代所有苦苦挣扎着的女人。
“如果有来生,”她嗫嚅,“只想要简单……快乐……”
最后一缕光从她瞳孔里熄灭,眼窝浑浊,像是蓄着一滴泪,岑琢站起来,远处逐夜凉握着猩红的右狮牙向他走来,岑琢突然有一股冲动,想向他奔去。
但忍住了。
“撤,”岑琢对大伙说,“向西,到兰城。”
逐夜凉重新把他托到背上,四具骨骼马力全开,呈菱形向城外突围,尽管路线已经选择了僻静处,但人还是渐渐多起来,没有防空洞可以避难的穷人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出城队伍,岑琢经过他们时大喊:“没事了,回家吧!”
人群愣愣看着他们,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朝岑琢扔了个东西,逐夜凉心惊,唰地亮起炮筒瞪,这时岑琢从背后伸出手,目镜前是一支新开的桃花。
一场雨,酝酿了死亡,也酝酿了新鲜的生命。
越来越多的桃花朝他们扔过来,粉的,白的,娇嫩欲滴,老百姓什么也没说,沉默着目送他们离去。岑琢扭过头,看侧街的交通路口站着两具巡逻骨骼,见他回头,不约而同背过了身。
失去了一座城,岑琢仰望着路边一面面煊赫的莲花旗,却似乎得到了更多,太涂和乌兰洽,滴血的花一样横亘在心上,他在这里失败,也学着坦然承受失败,从这里开始,他将至刚至柔,无坚不摧。
与此同时,太涂东南二百公里,宰州郊外,丁焕亮正在烈日下跋涉。
张小易的车开了一百多公里就没油了,扔在半路,他步行了十几公里,还有九十多公里才到离宰州最近的染社据点,在那儿,他可以搭上回江汉的飞机。
鞋磨坏了,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又饿又渴,没有一分钱,只有一块指甲大的芯片,他牢牢攥着,勉力支撑。
灿阳下,前面路口停着一辆卡车,是军用级,下来两个穿西装的小子,没戴徽章,朝丁焕亮这边张望。
这种荒野,怎么会有社团的人呢?他低下头,做好反击准备,赤手空拳,所谓反击不过是找准时机逃跑。
“喂,”他们叫住他,打量他的发色,“是从太涂来的吗?”
丁焕亮不出声。
“丁焕亮?”他们叫出他的名字。
丁焕亮慌了,对方是有目标的行动。
“我们是染社江汉中心、社长秘书办公室的,”一个说,另一个居然掏出信号枪,朝天放了一枪,“奉命来接你。”
谎话!染社根本没人会来接他。
丁焕亮含混地点了点头,趁那两人放松警惕去开车门,拔腿就跑,他们没追上来,反而不解地大喊,“你跑什么,我们是贺秘书派来接你的!”
丁焕亮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你们说……谁?”
“贺秘书,”他们答,“社长秘书办公室,第三秘书贺非凡。”
丁焕亮张大了嘴,贺非凡来接他?社长秘书?他太想相信了,可不敢,张小易就是因为相信,可悲地死在了他面前。
正在这时,从南边一处土坡背后,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片刻,一辆越野车从坡上冲下来,速度极快,越过卡车横在他面前,后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人,高高的身量、闷骚的太阳镜,真的是贺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