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覆上耳畔,一片阒静。
“好好好,不扰你不扰你,都听你的,等我办完事,你必须醒来哦,不然,我可真生气咯。”
他宠溺地笑了笑,盯着远方蠢蠢欲动的潮涌,若有所思。
樊月,莫琼,寰海,羌愚,不周。
还有未尽之事。
渡过这最后一关,就是极乐,他和白讥的极乐。
黑屠将白玉用绢帕包好,双手安放于草地之上,柔声道:“梵玉,我去去就回,你放心,你给我的快乐足够多,我不会变回从前的决明了,你在这里乖乖等我,好么?”
不说话,便是答应了。黑屠叹了口气,起身朝那注定的羁绊缓缓走去。
越靠近,越步履维艰。
一股巨大的吸力恨不得将它吞没,从前的黑屠甚少畏惧什么,他将全部,包括他本身都置之度外。可自从对那个人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好奇,他慢慢学会害怕,学会妒忌,学会优柔,学会悲喜,他变得有血有肉有脾气,他更招人讨厌了,却也终于懂得接纳和欣赏自己。
也是在那时他明白了,或许他有错,可他从未丧失存在的资格。
当他越来越珍惜那个人,也就越来越珍惜那个人所珍惜的,他的生命。
决明宗从不自欺,他大大方方地承认,他胆怯了。
可他不能退缩。
来吧,暴虐之气,我无法消灭你,却可以消磨你,有朝一日,我会赢。
他阖目屏息,从容地踏进那片禁地,负手而立。即便曾无数次体验这番痛苦,还是适应不得。这感觉就如同在地狱受刑,历经死亡的轮回,让你尝尽噩梦的真实,却绝不让你清醒。它撕咬着意识,侵吞着理智,折磨着肉体,尖利的笑声,愤怒的嘶吼,幽怨的啜泣交织共鸣,丑陋和阴暗纠缠蔓延,恶灵在脑海深处不断絮语着,申诉着,抱怨着它们的苦难和不满,势必要将听者的灵魂挫骨扬灰,变得同他们一样扭曲糜烂。
黑屠忍受着,他头皮发麻,衣衫早已湿透,骨骼的缝隙仿佛被生生抻开,又立刻被疼痛填满。他不可以倒下,他还做着美梦,渡过此劫,他和白讥的家会繁花似锦,草木荣华,他们都会过上嬉笑怒骂琴瑟和鸣的平凡日子。他必须斗争,必须反抗,保护那个人,给予他完整的人生,是他唯一的期待。
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时间漫长得宛如停滞。
黑屠散架般瘫痪下去,痛楚一点点舒缓,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的疲软,他尝试着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明明是欣慰的事,他却眉头紧锁。
不对劲。
太简单了。
暴虐之气完璧,他与之相处五百年,怎会不晓得这东西的厉害,不可能这般羸弱,不可能这般不堪一击,不可能这般轻易放过自己。
简直不可思议。
胸口浸过一丝沁凉,黑屠赫然一凛,一个危险的念头匆匆掠过,他战战兢兢地往衣襟中探去,那难以置信的熟悉触感令他大惊失色,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百密一疏,他就算再深思熟虑也不敢想象,这枚白玉,竟能不动声色地跑了回来,还将他体内的暴虐之气,尽数吸收了去!
听得见他说的,看得见他做的,纵使化作顽石,亦要护他周全。
“梵玉…我的梵玉…”
黑屠用他抖如筛糠的双手心疼地将白玉捂在心口,哭得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白讥就回来啦~
一切都会变好哒!
第42章 泰来
一曲太虚往生终了,白咎从长明灯前缓缓站起,转向身后伫立已久的人,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决明宗来过一趟之后,倒是熟门熟路了。”
黑屠拱手行了一礼,“真人可是在为梵玉吟经?”
“嗯。”白咎回了一礼,“师徒一场,我也只能尽此绵薄之力了。”
“那时候…黑屠鲁莽冲撞,还谢真人庇护。”
白咎淡淡一笑,在一旁的蒲团之上盘膝而坐,仰头凝望着黑屠,“决明宗不怪罪我了?”
“真人说笑了,您是梵玉最敬重的师尊,我怎敢怪罪于您?更何况…”黑屠苦涩地叹了口气,“罪魁祸首…是我。”
“莫要自责了,梵玉他一向恣睢任性,只顾自己洒脱。”白咎朝黑屠招招手,“来,坐这。”
黑屠抿起嘴唇,像个受教的学生,乖乖跪坐在白咎面前,喃喃说道:“经此劫难,我是真的怕了。”
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白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不是来找我诉苦的吧?”
黑屠将脑袋压得更低,“我知道来这里不妥,只是心中实在焦虑,思前想后,唯有叨扰真人了。”
“你是梵玉的挚爱之人,不必对我这般客气,有话直说便是。”
黑屠点点头,从怀中拿出那枚白玉,爱惜地捧在手心里。他声音温柔低沉,却难掩其中的沙哑疲惫,想必是几日都不曾安眠了。
“梵玉他…吸收了我体内的暴虐之气…”
白咎慈蔼的神色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被一如既往的平静取代,他盯着眼前这个默默克制的男人,两指轻轻拈住他的手腕,循循说道:“你担心他?”
“嗯。”
白咎望着白玉端详了片刻,“你慢慢说,我听着。”
一股温和的真气涌入经脉,流淌于四肢百骸,在这样的照拂之下,空洞胸口滞塞的慌乱竟然逐渐平息。黑屠感激地注视着白咎,道出了来意。
“那五百年,我将功力汇聚于心脏,与暴虐之气相互制约抗衡,此消彼长,才不至于泯灭了神智。可这个东西,最多只能驱散却无法消灭,当年我将其分裂,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梵玉他若是…若是因此受到伤害…我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黑屠啊。”白咎搭上他的肩膀,“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能做到的事,他能呢?”
黑屠抬起头,雾蒙蒙的双眸中划过一道流萤,“真人的意思是…”
白咎笑了笑,“曾经你有六指之时,对那些欺侮你的人,可有过憎恨?”
黑屠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捕捉那段云烟般的遥远往昔,奇怪,那里有畏怯,有不安,有迷茫,有困惑,然而憎恨,似乎是太久以后的事了。
“怕是我当时还小…”
白咎摇摇头,“恨,是人的天性,你儿时没有这种天性,失去了一根手指才重拾了天性,不奇怪么?”
“您是说,这与梵玉有关?”
“从捡他回来我就猜测,如今更觉得八九不离十。”白咎捋了捋银色的鬓发,笑道:“旷世珍宝,至善之泉,你所有的快乐都归属于他,而他则会帮你净化心中的戾气恶念。难怪他成了极乐大仙,你说巧不巧?哈哈,真是因缘际会啊。”
“至善…之泉?”黑屠似懂非懂地睁大眼,“依真人所言,梵玉他接纳了我的暴虐之气,当会无恙?”
“放心,一物降一物,他克那东西,只不过化作人形的梵玉被这鱼龙混杂的世间锤炼,禁锢了本领而已。如今他返璞归真,倒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了结了后顾之忧啊。”
黑屠深锁的眉头刚舒展了些,又立刻拧紧,“可是万一…”
“万一我猜错了,遇到最不济的情况,你就不爱他了么?”白咎反问道。
黑屠将白玉紧紧扣入心口,“我会爱他,爱他如初。”
白咎笑了,“既如此,是明是暗,是喜是忧,见山是山,见路是路,又何苦自扰呢?”
宛如拨云见日般豁然开朗,如丧考妣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些微释怀的笑容,他端正跪好,恭敬地说道:“多谢真人指点,黑屠懂了。”
“好好好…”白咎笑呵呵地将他拉起,“决明宗,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呐。”
“嗯,黑屠会等他,多久都等。只是真人,梵玉他明知道我们可以躲到不周之境,为何还偏要走这条绝路呢?”
“你当真不懂么?”白咎笑眯眯地望着黑屠,洞若观火的目光仿佛透悉一切,他徐徐说道:“他呀,事情做得虎头蛇尾,偷了圣物却去自戕,未免太过蹊跷,天界没有不怀疑他使诈的。他大概也心知肚明,一但东窗事发,你们只能亡命天涯,万世不得安宁。黑屠,你难道真甘心一辈子都藏在不周之中么?他破釜沉舟,当着天帝的面死了,这些事端才能彻底偃旗息鼓。梵玉他,看似走上了绝路,其实都是在为你,为你们,铺垫后路啊。”
黑屠凝噎,他沉思良久,哽咽地嘀咕道:“就算是为了我,他也不该自作主张地抛下我。”
“嗯,是他不对。”
“我也没…怪他…”
白咎看着面前这个再委屈也舍不得埋怨半分的痴子,哪里还有丝毫凌厉魔宗的影子?他嘴上调笑,内心却不禁动容,两个人,百转千回,兜兜转转,重逢又擦肩,擦肩又重逢,历经云泥沧海,终于回归原点。他们彼此亏欠又彼此弥补,彼此欣赏又彼此羡艳,彼此爱着对方的同时又爱着对方眼中的那个本真的自我。他们是两个人,又是一个人的正反两面,注定要一生羁绊,一世纠缠,缺了另一半,谁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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