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你还能找来,师兄何时变聪明了?”
白诤执着一盏烛台,只能借助微弱的光线透过一指宽的小孔窥探囚室中的白讥,那人一动不动,若不是还在谈笑风生,几乎与尸体无异。
任他如何掩盖,衰竭的气息也出卖了他的虚弱。白诤听说过,进了涝狱的重罪之人,身上会被钉入三十六枚缚魂钉,终日忍受剜骨噬心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阎刑…那般对你了?”
“怕我自戕,故技重施,咳咳…”他难耐地轻声呻|吟,似乎连呼吸都困难,脸上却依旧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仿佛这是他最后的坚持。
“没事,受得住。我说,你怎么过来的?”
“我对阎刑说想看望你,他居然当即便答应了。”
“哈哈…还不死心…指望你们能套出什么话?天帝…没为难师尊吧?”
“放心,极乐门如常。”
“那就好…得饶人处且饶人…”白讥累得阖上双目,只有一张嘴皮还在慢吞吞地开合,“你们也莫怪阎刑,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不结党不舞弊,眼里心里都揉不进沙子,执法者,理应如此。若都是我这样的人,三界恐怕要遭大劫了。”白讥淡淡地笑了笑,“说实话,我还挺欣赏他的,怀安,他和你有点像。”
“你少在这装大度。”白诤向前探了探烛台,将嗓音压得极低,“天帝审判你的时候,不允我们任何人在场,你不是最擅巧言令色的吗?到底说了些什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没说什么,如实交代罢了。”
“那…”
“嘘…”白讥懒洋洋地眯开一条细缝,只为白他一眼,“怀安上仙,决明宗五百年前就死了,我也是想看看他那暴虐之气究竟有多厉害,才忍不住玩玩的…我呢,咎由自取,你们呢,安心送我上路便是。”
茅塞顿开。
果不其然。
“白讥你…”那微睁的双眸中闪过一缕恳求,白诤强吞下嘴边的话,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总是这么有主意。魂飞魄散…你不可能重生了。”
“咦?你好像挺怕我死呀?看不出来,师兄,你还蛮关心我的嘛!”
“少废话!”
”哎呀呀,别皱着眉头啦,好师兄,开心点。”
“白讥,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冷不丁地…说这个做甚?”
白诤干脆吹灭烛火,转身背靠着囚笼,在无边的漆黑中,他第一次,与这个师弟,袒露了压抑千年的心声。
“我资质愚钝,学不成太虚咒不说,还为此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你将白澈带来极乐门,见到这般天资奇异的小孩,我想,他和那娃娃真像,要是我徒弟就好了,我会陪伴他,教导他,宠爱他,有这般玲珑剔透的可心人在身边,我也能改改自己的暴脾气吧…毕竟极乐门那么无聊…可我转念又想,我不配再为人师表,况且,我又能教会他什么呢?我不嫉妒你,白讥,你,师尊,澈儿,你们三个,总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你们彼此理解,相互包容,只有我,看谁都不顺眼,谁看都不顺眼…有时候我觉得,我才是那个外人…”
铁壁的另一边沉默了许久,久到白诤以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离开,他才开口。
“为何现在才说?”
“谁知道啊…”白诤以他迟钝的头脑思索片刻,“可能是终于意识到…你所有的乖张荒谬,或许,都在情理之中。”
他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讥也随他笑了。
“怀安啊…哈…”白讥喘了几口粗气,“白澈这孩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看穿世间悲喜,很多事情,他虽不戳破,却比谁都了然。你好生待他,他断不会负你。”
白诤敛起笑容,正色道:“将他托付于我,你就这么放心?”
“嗯,全天下,我最放心的就是你。”白讥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我也羡慕你,怀安,你这人,容不得有愧于心,只这一点,我便做不到。”
“你在安慰我?”
“算是吧,毕竟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你的其它优点,谁让你这么普通,又那么平凡。”
“你这张烂嘴,现在才死,也是便宜你了。”
“怀安上仙过誉了,咱们两个吵吵闹闹一千年,你那张没表情的臭脸我早就看厌了,如今冰释前嫌,还真有些无趣呢…唉…唉…唉…”
“你有屁就放,做什么一咏三叹的?”
“我可怜自己啊!辛辛苦苦养的白菜,让猪给拱了。”
“你!”白诤按了按额角,“死到临头还嬉皮笑脸。”
“不然嘞?我给你哭一个?呜呜呜…”
“梵玉。”白诤打断他欲盖弥彰的装欢,“过犹不及,别这样。”
“何必拆穿我呢?咳咳…”白讥没有停下,只是演变成真实而悲恸的幽咽,他哭了一会儿,用含混不清的低沉呢喃自言自语:“我想…我真想…想疯了…”
我想他,我想活着,和他一起认真活着。
不能言说。
两次毅然决然地舍弃生命,一次无谓,一次无畏。到头来,人生就是一个接一个机缘巧合的错过,当剥开一层层苦,好歹尝到一丝丝甘,差不多也走到了尽头。
该说再见了。
“很奇怪吧?明明都不是什么善茬,明明都是薄情寡性之人,却都努力学着成为一个‘好人’,搞不懂啊…”他吸了吸鼻子,笑道:“怀安,别难过,梵玉…早就死了。”
“我不难过。至少…不会为你难过。”
涝狱的瘴气太重,熏疼了眼睛,白诤不想留在这个憋闷窒息的地方,他拂了拂衣袖,也不道别,匆匆离去。
第36章 否极(双更一)
“滴答…滴答…滴答…”
白讥的手指在潮湿的地面上一点一点地击着拍子,铁壁上的小孔被打开,又被一只凌厉如苍鹰的黑眸填满。
“白讥。”
“呦?阎大人。”
“听得见么?”
“嗯。”白讥淡淡地应了,揶揄地笑了笑,“您这丧魂钟的点儿不准,声也忒钝了,弦儿须得紧紧,几千年不曾调过了吧?”
“是。”
“摆明是个绝好的乐器,偏被你拿来当成索命的物件,焚琴煮鹤,白白浪费了这般珍宝,实在是可惜啊。”
“遇见我,是这物件的命。”
“嗯,也对,是我多管闲事了。”白讥撑着身子慢悠悠地坐了起来,他软塌塌地倚靠着墙壁,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随时都可能滑落下去。
“阎大人…是来告知梵玉死期的?”
“水声停,死期至,白讥,你还有最后这点时间,仔细考虑清楚。”阎刑冷漠地说道。
“呵…咳咳…”白讥笑得咳了出来,“考虑什么?”
“考虑死前,尚能做些什么,尚能说些什么。”
“您倒是提醒我了…还真有。”
阎刑的瞳孔中闪烁着一丝怀疑,“你想通了?”
“嗯。”白讥缓缓转头,环视这密不透风的囚牢,柔声道:“阎大人,今夕何夕啊?”
“你不必知道。”
“别这样嘛…”白讥嫣然一笑,“人间…可有四月天了?”
阎刑看不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答道:“正值四月。”
“哈…来得及…”
“你搞什么名堂?”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耐搞名堂?呵…”白讥嘲讽地瞥了阎刑一眼,“大人,梵玉将死,能否劳您驾,还我几个夙愿?”
“说。”
“帮我买两斤大肉包子,可好?”
阎刑眯起眼睛,“你耍我?”
“不敢。”白讥的鼻腔中溢出一声羸弱的惨笑,“我啊,就是临死前,嘴馋这口断头饭。”
阎刑迟疑了一瞬,“看来,你是冥顽不化了?白讥,我说过,只要你…”
“大人。天帝都信了,您也该信了吧?”白讥打断他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木屋外的白玉兰估计开花了,帮我捎一朵回来,一朵便好。那花儿,我最是喜欢,让它陪我香消玉殒吧。”
“你…”
白讥释然一笑,“大人好走,恕梵玉不送。”
阎刑对着那堵厚重的铁墙狠狠踹了一脚,“等着!”
“上丧魂钟了?”
“是。”
“也太快了些…”
“梵玉上…白讥不肯说出决明宗的下落,一口咬定他五百年前已死,想必阎大人…”
那人怕触犯极乐门逆鳞,不忍再说下去,白诤勉强抬了抬嘴角,对来人作了一揖,“怀安明白,多谢。”
“从前我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曲儿吟得极动听,真是个妙人。怎知…”那人惋惜地摇了摇头,“唉…罢了,刑狱司还有事,我这便走了。”
“有劳了。”
送信的人是白诤在刑狱司的旧识,前脚刚走,白诤的表情便恢复了既往的凝重。他沉吟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唤道:“沉璧!”
长鞭应声而出,却被突如其来的人影截了胡,这人反手握住沉璧鞭柄,抵着白诤的喉咙,质问道:“去哪?”
“澈儿?”堵到嗓子眼的心又安安稳稳地回到原处,白诤一把拍开他的手,“刚教你的本事,就忙不迭地拿来欺师灭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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