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情激奋,女皇隐忍不发。翰林院院主乐正英突然上呈万字奏折,当众诵读。逐条批驳所谓“天星坠落,国运不安”的说法,力挺女皇。女皇由此正大光明地将一干言官痛打廷杖,下诏狱等待发落。而乐正英本人则担任吏部侍郎,加封爵士头衔,赐田百顷。
“看他横行到几时!”一下朝,乐正英把后背的指点声听了个清清楚楚。
“文人气节尽失,不配为人!”
呵,一群煞笔。乐正英捂紧了怀里的封爵诏书,还有他的良田百顷。
他想升官,只有升到足够高的地位,他才有实力去报复。
谋害顶替杨知白的人,是安磐韩家一个旁支亲戚的儿子。那位旁支亲戚把自己女儿嫁给了怀化大将军做小妾,还相当受宠。一家由此飞黄腾达。文缙郡太守之位,正是小妾为自己弟弟求来的饭碗,杀死杨知白的人也是怀化大将军手下的修兵。
仇人的韩家背景可以忽略,血缘关系太远,韩家核心成员是不愿意为了个微末旁支出头的。怀化将军却不得不注意,他年轻时战功卓著,老后虽卸甲归乡,在朝堂上的影响仍不可小觑,尤其在兵部方面。
想要怀化将军削爵流放,想要那小妾和他弟弟千刀万剐。只能不断往上爬。
要是能到刑部就好了,他登上马车,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府邸。一下马车,老仆捏着一封信过来:“老爷,主父主母来信了。”
乐正英拆开草草扫了一眼,立刻把信撕了个粉碎,把老仆吓了一跳:“代我回信,儿子不孝,此生不再想娶。”
“这……这怎么行?”老仆目瞪口呆,“老爷这可使不得,不娶妻生子,那怎么行?”
“我意已决,不必多说。累了,晚上不想吃,我去睡了。”
老仆手足无措站了半天,无法可解,唉声叹气地拿来扫帚扫地,正扫着,昏黄的天空忽然在次下起了流星雨,不过因为是傍晚,流星还不甚明显,也稀稀落落的。
回到后屋的乐正英喝了口水,透过窗户看到天上稀落的流星雨,端着茶杯怔怔地看了半天,乍然浑身发冷。
他有点想杨知白了。
与此同时,刚逃过一波朝天阙弟子追杀的苍斗山和微生躲在山涧中养伤。山上桃花始盛开,清清涧水携着一溪桃花奔流不息。苍斗山抹完微生的药,转身脱下上衣:“该你了,疼死我了。”
微生先洗了洗手,帮他洗干净背后的伤痕血迹。啊,好白啊,怎么会这么白。为啥同样在外面风吹雨打日晒雨淋,苍斗山还是那样白,而他黑成了鬼,还脱皮红肿,真令人嫉妒。
微生一肚子怨念,挖起一大勺药膏涂抹在伤口上,苍斗山“嘶”地吸了一口长气,用力按着膝盖强行忍住。药膏与伤口上的毒素中和,化蜡似的一点点淌下来,微生泼上水洗掉失去效力的药膏,再涂,如此反复,直到发黑的伤口全部洗成嫩红色,缓缓渗出鲜红的血才停下,治疗愈合。
苍斗山含了粒润元丹,让药力在身体缓缓化开,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拉上衣服:“我们还有多少钱?”
“没钱了大少爷啊,钱都用来买药了。”
苍斗山哦了一声,系好衣服想着该怎么挣钱,抬头一看,天上又有了流星。
第74章 空亡
流星之后是炫丽的极光,宛如天仙腰间的绸带,久久不歇。胡了一连看了好多天。
风暴未歇,玉山子就不能走。但是这次风暴的持续时间又格外的漫长,维持玉山子运转的通天都有些耐不住气,时常争吵。
胡了每次都听得心惊胆战,害怕某天他们不高兴了就把怒火转到他头上了,赵无涯只能劝慰他没事:“他们才顾不上我们呢,通天不会随随便便杀人,因为他们懒得在乎。”
胡了强行挤出微笑,心想但愿如此。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觉得数位通天之间气氛怪怪的,不尴不尬,异常诡异。大概是在看不到飞升希望的绝望气氛中熬过了太久,每个人神经都绷到了极致,在遇上另一种可以永生的希望面前,紧绷的神经终于要接近崩断了。
赵无涯这时候又未必能护得住他。
这一天又是极光漫步的一天,胡了往玉山子山顶挤了挤,甚至想探出头去看极光,就是太怕冷,不敢。
身后的冰液蠕动起来,他扭头一看,是风鸢,他衰老的脸神色很不好看,带着一股扭曲的愤怒。
胡了心下不安,站起来向他行礼,还来不及说话,风鸢劈头盖脸一句:“你是不是在骗我?”
胡了只得说:“风鸢老祖,我绝对没骗你,我的记忆你也看到了,那个做不得假。”
“可如果是那个人在骗人呢!”风鸢大吼起来,眼睛红得可怕,胡了感觉不妙,谨慎地退后,“风鸢老祖,你冷静一点,那个人他不可能说谎,是他指引我找到你们的,而且你们在雪原上,并没有察觉到那个人也在雪原上,对吧?”
这个说法让风鸢稍稍冷静了一点,他盯着胡了阴阳怪气地笑:“你真的是赵无涯道侣?”
胡了搞不清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只得把在糖水铺子的经历说了,还有之后被赵无涯当做屁放了的协议的事,说得半真半假。风鸢听着笑,笑得很诡异。
听他说完了,他老脸皱缩成了菊花,喃喃道:“真好,你运气真好。”他低着头反复念叨,念叨了会,眼泪竟然下来了,胡了看着顿时更加害怕,往外溜。
他觉得风鸢的精神状态不太正常,早溜为妙。否则风鸢发起疯来,几乎没人救得了他。
赵无涯追了过来,冲他挥手,使眼色。示意他赶快到他身边来,胡了小心翼翼地移出一段距离,猛地冲向赵无涯,赵无涯张手一把把他抱紧了,拍他背安慰:“没事没事。”
胡了几乎不敢想象如果风鸢发起疯来,他会落到什么下场,不禁后怕不已。嘟囔道:“当然有事,这里又没法救得了自己。”
“你信我,他们不会杀我们,没那个闲工夫。”赵无涯信誓旦旦,“要是真的刀来了,挡不住我也替你挡。”
胡了哼了一声,骤然赵无涯脸色一变,抱着他转了个方向,身上数层灵光涌出。风鸢狰狞的面孔眨眼而至:“凭什么!”
灵光在风鸢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一掌拍上后背,赵无涯整个人抱着胡了流星般飞了出去。胡了清晰地听到他后肋骨断裂的声音,赵无涯攒起最后一点力气,往他怀里塞了一张符,松手用力一推,嘴角带血:“快跑!”
胡了飞出了玉山子,寒气铺天盖地地涌来,他在冰面上哧溜出了几十丈远,摸出赵无涯给他的灵符:一张品阶极高的叠空符,可助人远跳万里之遥。
赵无涯要他逃。
风鸢跟着冲出来,半空中凝聚出一柄巨剑向他劈下,胡了撕开叠空符,周身空间瞬息折叠传跃,眼前一花,便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也不知到了雪野的哪处地方,白茫茫地好干净。胡了愣了一下,开始挖洞,疾风来临,地下的冰洞是唯一可靠的容身之处,以往都是他和赵无涯合力挖的,如今独自一人,费了半天功夫都没挖出个坑来。眼泪不知不觉就滚出来了,结成了冰珠子。
赵无涯伤得那么重,会死,他独自在雪野上撑不了几天,也会死。横竖都是死,就算能在雪野上撑下来又有什么意思?他索性不挖了,坐冰面上等着风鸢追上来弄死他。
极光又垂下来了,星辉月辉为之黯然失色。胡了忍不住就想哭,越擦越厉害,太窝囊了,像什么男人,丢人!他吸吸鼻涕,当然吸不上来什么,都结成了冰。
风鸢来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要快,他踏步虚空,寒气凝剑,誓要将他斩个粉碎。
惊天巨响。
这是杀鸡用牛刀啊。胡了沉入冰海的前一刻想着。
厚重的冰盖被风鸢一剑斩开,胡了落入深渊。比冰面上更加寒冷的幽蓝黑暗包裹住了他,瞬间夺走了他全部知觉。分成两半的冰块在外力作用下向两边推挤,发出雷鸣般的爆破断裂声,光滑的冰盖隆起蛟龙爬行般的痕迹,像是有什么巨兽在冰下游走嗥鸣,冰盖之间碰撞推挤,声音大得把风鸢的耳朵震出了血。
连续巨大的碰撞声后,光滑的冰面破碎得像春耕后的田地,天地复归于死寂。
风鸢渐渐清醒。
我刚才做了什么?
他看看自己的手,如梦初醒。
他嫉妒赵无涯,嫉妒胡了。
在他还是玄鱼境的时候,他遇到了自己的道侣,他一点都不在意他,认为自己天赋够好,道侣不过可有可无。
后来道侣被仇家暗算,死在了他怀里。
他曾经难过,后来渐渐淡忘。在雪野争取破境升仙时,日复一日的毫无寸进让他倍感绝望与孤独——可是他本来是有道侣的,如果道侣在他身边,他可能早就突破了瓶颈,而且也不会太感孤独。
他可能早就飞升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在拥有的时候不以为意,失去了反而倍加怀念。遗忘了的过去重回他的识海,日复一日在孤独中发酵壮大,演变成无法补偿的愧悔,在看到赵无涯和胡了,愧悔化成嫉妒,再化成“我没有你也要没有”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