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冰山脚下,愈发能感受到冰山的庞大,又如此孤独,远离尘世。
“有人吗?”赵无涯一时激动,喊破了音。
询问声没入冰山,很快无声无息。
“文宣老祖,晚辈赵无涯前来拜访,您在吗?”
仍没有回应,胡了心沉了下去。年轻人是没骗他的,可是,他们真的还活着吗?
赵无涯拉着他的手说:“我们上去。”纵身急跃。爬到冰山腰,再无通往山顶的路了,冰山壁光滑如镜,且坚硬无比,找不出一点可借力的地方。
赵无涯还在往上看的时候,胡了猛然发现,他们投在冰面上的阴影好像有点不对劲。
两个相拥的淡淡阴影中间,有一条细长的黑影,不属于他们,颜色比他们的影子深得多。
他好奇地弯下腰来,想看个清楚,盯着看了会,发觉细长黑影的宽度好像在不断增大,仿佛从冰山里面渗出来了一样,越来越近。
胡了猛地直起腰:“冰里面有人!”
“嗯?”赵无涯目光一转,亦发现了影子的不对劲,他手触上黑影的冰面,淡淡的光丝渗入冰里,宛如蠕动的爬虫。
“啪。”小到赵无涯才能听到的声音,赵无涯眉头一跳,拉着胡了退后。那条黑影像是突然间就大了,显露出一个干瘦的人形,佝偻着腰。
冰面上露出一张脸,衰老到有些丑陋的的脸,他嘴巴一张一合:“叫什么?”
赵无涯定了定神,弯腰行礼:“赵氏第二十六代少家主,赵无涯。这是我道侣。”
那张脸漠然地扫视了一眼胡了,顿了顿,目光突然锐利,刺得胡了浑身不舒服。
“进来吧。”老人收回目光,缩了回去,两人面面相觑,两掌齐按冰面注入灵力。坚硬冰冷的冰面渐渐软化,变得温热起来,柔软如泥——用力挤进去。
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在粘稠的温泉水中移动,但是一点也不妨碍呼吸,山中蕴含着惊人的灵气,满满地包裹着相当舒服,好像渴久了的鱼儿跃回了大海。
初次在这样的环境下行走,两人还不太习惯。老人则是轻车熟路,好像一头真正的鱼儿,在山内游刃有余。两人费了点劲才跟上。
冰山中心则是空的。老人挤出山体,往下一跃,赵无涯探头一看,空地中心坐着七八个人,围坐成圆形,老人则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赵无涯带着胡了跳下去,没发出一点声音。走近老人们,他们都是通天,悄无声息。赵无涯心如擂鼓,犹豫了半天才问:“请问哪位是文宣老祖?”
死寂,半晌。一个老人缓缓道:“文宣,死。”
“那独光,风鸢两位老祖呢?”
又是长久的沉默,老人开口:“风鸢,叫你呢。”
风鸢缓缓睁开眼,声音同样透着衰败的腐朽气:“家族有难?”
赵无涯心跳起来:“是。”
“与我无关。”风鸢重又闭上眼。
第73章 流星与玉山子
赵无涯猝不及防,他冲口一句:“为何不肯?风鸢老祖难道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吗?”
风鸢道:“这个世界都要死了,还纠结赵家活不活,没有意思。”
赵无涯怔了怔,问:“风鸢老祖此言何意?可否再说明白一点?”
不是是谁轻轻嗤笑了一声,赵无涯倍感羞辱,又不得不忍。风鸢站起来说:“你随我来。”
风鸢的实力强大,走到山体面前冰液自动分开,打出一条道来,方向正与他们来的时候相反。走到冰山边缘,风鸢指向遥远天际:“你看到什么了?”
赵无涯睁大眼睛,隔着冰面,天的那一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看清楚的,他辨认了很长时间:“一线光。”
在永夜的边缘,大地之上,泛着微微的乳白光芒。
“那不是太阳,是来自另一面世界的光。他们就在我们脚下,即将苏醒。”风鸢声音疲惫,好像跨过了千万年。
“世界即将翻覆,中州的一切生灵都会在白夜中沉睡,区区一个家族的命运,跟整个中州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
赵无涯花了好长时间才理解了风鸢的意思:“中州快完了?”
“每隔一千万年,这个扁平的世界就翻覆一次,到时候所有的生灵都会死亡,只有飞升才能超脱这一苦难。”风鸢遥望着地平线上的辉光,“可是我在这门槛上已经卡了太久太久,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破这一门槛。”
赵无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胡了问:“翻覆还要多久?”
“这我怎么知道呢?”风鸢苦笑,“可能要等到几百年后,也可能是明天,那线光总是不稳定,时涨时落。”
胡了想起了那个风雪中的年轻人,或许他知道,可惜他没问。
“就算明天是末日,也不应该现在就坐着等死吧?”胡了道,忽的灵光一现,开始胡说八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或许有办法。”
风鸢不置可否,转身蹒跚着离开。胡了在他紧跟着叫道:“我在雪原上看到过他,他能在风雪中生存,他能看到未来,是他告诉我你们在这里的。”
赵无涯听得稀里糊涂,胡了一个劲使眼色让他先闭嘴,喊道:“他说他是一个想死又死不了的人!”
风鸢停住脚步,没转过身来:“何意?”
“他的意识永恒不灭,身体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容器,坏了就换掉。”胡了的思维一下子流畅地运转下来,那些模模糊糊的话一下子意义清晰明了,“他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个很热的火山口。”
风鸢转过来,深陷下的眼睛有如一口深井,沉静的井水此时泛起了波澜:“看着我。”
胡了对上他的目光,像是灵魂刺入了一根针,将识海搅得天翻地覆。两天前的一幕幕重现眼前,光笼中的年轻人满头风雪,说:“我就是个想死又死不了的人。”
直到他的尸体被折叠的光笼切碎成粉末,与风融为一体。
针刺的微痛后。胡了耳朵嗡嗡作响,往后退了几步,疼痛成倍扩大,头晕眼花,恶心欲吐。赵无涯扶住他:“没事吧?”
“能有何事。”风鸢抛下一句,自顾自地走了,了。通道合拢,冰液缓慢地涌过来。赵无涯尝试汲取了一下冰液中的灵力,发现可行,立刻调动起来帮胡了疗伤。
胡了缓了半天,定了定神:“他走了?”
“是。”赵无涯也不确定风鸢他是拒绝还是同意,抱着胡了问:“刚才那是老祖在看你的记忆,你是看到什么了?”
胡了有点怕他,因为年轻人说他们不可能,他说:“嗯……就是我梦游走出去了,看到雪原上有个人……”除了未来那一段,其他的原原本本地说了。
赵无涯不疑有他,道:“他有说自己叫什么吗?”
“没有。”
等待的时间漫长难熬,隐隐约约仿佛能听到争吵声,过了许久,通道豁然打开,两人瞬间落地。风鸢走过来,神情漠然:“我们信你一回。”
“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你会死得很惨。”风鸢冷漠地道,“哪怕你是少家主的道侣。”
胡了道:“我说的字字属实,老祖大可放心。”
风鸢一言不发,整座冰山忽的摇晃起来,轻轻颤动着飞起,然后猛地向前一纵,在寒风中极速飞行。
“玉山子大概要十天天后才能飞出雪野天涯地界。”风鸢逼视着胡了,“你敢让我失望,你必定死无全尸。”
胡了不再说话,赵无涯揉了揉他脑袋,沉默地等待。
雪野永夜降临的速度远比庞大的玉山子速度要快,像只庞大的巨兽一口口地吞噬了天穹,在黑夜的衬托下,天际线乳白的辉光愈发明亮,给寒冷的永夜带来一丝暖意,温柔又寒冷。
风暴再起,在强大的风力面前,玉山子被迫停下来,等待风暴过去。永夜在风暴之际彻底吞噬了雪野天涯的白天,夜晚更加寒冷,玉山子也无法保持原来的温度了,全靠几位通天大修结阵勉强维持。
停了数天后,睡梦中的胡了被细细的咻咻声惊醒。他起初还以为是那位年轻人回来了,但很快明白不是。那声音很小,很尖锐,像是划破长空。他抬头,惊喜地喊出了声:“无涯,你看!流星!”
赵无涯一瞬间从沉眠中惊醒:“流星?”
玉山子是半透明的,在山中可以清楚的看到,浓稠的黑夜划过无数流星,拖着细细长长的尾光,像苍斗山写字划撇时劲道的飞白,漫天都是,惊人地密集。
“好漂亮。”赵无涯由衷地感叹。流星划破天际,发出细细的燃烧空气的声音,只有在最寂静的背景下才能听到。
“有什么好看的!”风鸢神情阴鹫,“星子坠落,这是要翻覆的征兆,所有人都会死!”
胡了暗中翻了个白眼,被赵无涯掐了一下腰间软肉。
中州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流星雨,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有好事者甚至说:一夜之间,坠星数以千万计,乃是世界大变的征兆。
大靖朝堂,一向看女皇不爽的言官趁此机会群起上奏,抨击女皇逆反祖宗规矩,以阴代阳,终于引下天怒,该立即退位,以保大靖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