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扭头看了一眼苍斗山:“嗯……你比我胖一点。”
苍斗山一脸疑惑。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吃你吧。没事,我们都还活着呢,两个对一个,还是修士,不怕他的。”说完他又去睡了。
苍斗山却被他这话实打实的惊着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一路走来,类似的现象,其实不算少。不过微生有意挡住了,不让他看。
不让他看,不代表他猜不到,但他决没想到饥饿的人已经穷凶极恶到了这个地步。
微生一眯眯到了日上三竿,冬日暖阳来之不易,晒得人浑身暖烘烘的。那个恶鬼走远了,走着走着忽然一跟头倒下去,微生眯着眼手搭凉棚:“哎哟哎哟。”
“是死了吗?”
“是啊。”微生站起来,打了个呵欠,“走啊大少爷,离王京不远了,马上给你过上好日子!烤乳猪有的!水果也会有的!”
两人一走走到中午,东康宏伟的城墙远远映入眼帘,雄峻有如神造的高山,其上波光粼粼,是结界在轻微的震动,每天都有数万人出入这座皇城,结界因人流的影响也在不断波动。
这就是大靖的王京啊。苍斗山看着,想起虞朝的王城,与之相比虞朝王城还差了少许。
走到城墙跟下一看,墙下坐着一排黑压压的难民,个个面有菜色,瘦骨伶仃。城门入口重病把守,数个士兵分列检查入城的人,凡是交不出一定过城费的,统统赶到墙根下与难民为伍。
微生钱都准备好了,被苍斗山压了下去。两人排到士兵面前,直接展露修为气息,士兵看了他们一会,大概对他们破破烂烂跟难民没什么两样的装束感觉有些奇怪,没说什么,放过去了。
微生奇道:“你早知道?”
“设卡收钱是为了拦难民,但是修士肯定会除外。”苍斗山东张西望,王京的繁华与文缙郡差不多,不过规模更大,街上人流更多,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与墙外黑压压的难民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好比天堂和地狱,“也算修士的小小特权吧。”
他们找了间客栈住下,头回放心大胆的清点堆积如山的财宝,计划着以后该怎么办。
东康中心,正清宫,皇帝高嘉木在吭哧吭哧磨石头。
身为皇帝,他不喜参政,不喜大臣,数十年来只专注于一件事:磨石头。为了满足这项爱好,他已整整九年没上过朝。
正清宫大门缓缓开启,当朝首辅走进来,他来汇报工作。报告之前批下了哪些事,现在办得怎么样,现在批了什么事,交给了谁来办——就算皇帝一心一意的磨石头都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他照样讲,权当自己在对空气汇报。
今天他出乎意料地没按程序来,开门见山地说:“宁上府叛军已被剿灭。”
“啊,好事,朕心甚悦。”高嘉木敷衍地应道。
首辅忍着怒气道:“四十万重军死伤二十余万,修兵损失惨重。宁上府百万斤粮食付之一炬,京中粮价疯涨,东康城外还有数以万计的难民。这些,臣相信以陛下的聪明才智,应该早能预见。”
“朕当然知道啊。”高嘉木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朕都能预见的事,爱卿你也能预见得到啊,想必早已做好了准备吧?再不济,还有太后呢,不需朕过多操心。”
首辅差点倒过气去,失态地吼了句:“没有,国库没钱了!”
高嘉木停下水凳,一手撑着下巴,好像认真起来了:“没钱了?”
“对!没钱了!”首辅脸色铁青,没钱什么事都做不成,维持朝廷人员的正常开支都很困难。
高嘉木叹了口气:“爱卿你别这么暴躁,没钱就去找那些大富商要,实在不行,找朕那些亲戚要个几万两也成。太后肯定有办法的。”
首辅呵呵:“陛下不怕他们群起造反?”
“他们敢?朕才是天下之主,他们造反,师出无名。像西北兵变,不过是被邪修蛊惑了而已。”道罢敷衍的一挥手,“爱卿你想搞谁尽管去做,朕无条件支持你,太后若是怪罪下来,朕帮你挡一挡。”
首辅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真是又气又无奈,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他正要离开,高嘉木忽然叫住他:“爱卿你换熏香了?”
首辅微微诧异,没有否认:“是,陛下是嫌臣换的不好闻么?”
“非也,你换的新熏香挺好闻的。”高嘉木接着低头吭哧吭哧磨石头,“不过相比之下,朕更喜欢你之前用的杏坛霭。”
“那臣回去换回来。”
“不必了。”
正清宫的宫门缓缓合闭,高嘉木磨了一会石头,忽然把锉刀用力丢了出去,锉刀摔在金砖上,磕崩了锋刃,一小截碎片叮叮当当滚了出去。
他感觉胸很闷,闷得透不过气来。连连锤了几下,站在暗处的大太监胆战心惊地走出来:“陛下,小心龙体。”
正清宫静得只剩高嘉木沉重的呼吸声,像随时都会断气一般:“叫皇姐过来,快去!”
大太监喏喏连声,赶紧去滴澈宫请茗如公主。
茗如公主此时在跟着女官学插花,听闻高嘉木传唤她,露出一丝厌烦之色:“又怎么了?”
“陛下心情不太好。”大太监只敢这么说。
茗如公主呵呵:“是不是扶和歌来了给他气受了?”
大太监实话实说:“扶大人换了熏香。”
茗如一笑:“罢了,我弟弟也够可怜的了。”拍了下手,宫女捧着盛水金盆走过来。茗如洗了手,拭干,不紧不慢地补了补妆,才摆驾去正清宫。
高嘉木在正清宫正殿踢石头,萤石质脆,没踢几下石皮破碎,磕磕碰碰很快碎成了几块,高嘉木就挑最大的一块碎石头踢,踢得碎得不能再碎就换另一块。踢着踢着满地碎萤石,像散落一地的星星。
茗如公主看到这一幕,厌恶地皱眉,走在这样是地上磨鞋子,还容易摔倒,她每次走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高嘉木看到她,眼睛一亮,欢呼一声:“姐姐!”飞扑进她怀里,力道之大扑得她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
茗如低首露出一丝柔柔的笑,明知故问:“怎么了?发什么脾气呢?”
高嘉木不说话,埋首在姐姐的怀里。茗如拍拍他的后背:“你大了,不能老是沉迷这些雕虫小技。首辅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你也该体谅体谅他。”
高嘉木猛地松开手,咬着下唇恨恨地说:“我不想!”
“那就告诉他啊。”茗如以怜悯又轻蔑的口吻道,这句话刺得高嘉木脸色煞白,他恨恨地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恨的无力。
“我的傻弟弟啊。”茗如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劝导,“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你是皇帝,天下没什么是你没办法拿到的。办法多得是,看你愿不愿用而已。”
“我不想强迫他……”高嘉木犹犹豫豫。
茗如一笑:“我哪让你强迫他了?他自己会强迫自己的。”她握紧了他的手,慢慢念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难道忘了,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皇宫的落日鲜艳似血,宫墙太高大,遮了日落余辉,因此绝大部分区域早早陷入黑暗。
苍斗山和微生订的客栈房亦是如此。
采光糟糕到了极点,客栈周边全是五层高的小楼,挤挤挨挨。开个窗就可以与邻居脸对脸。
客栈老板娘又是极小气的性子,早早全店熄灯,黑灯瞎火的。微生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差点走错了房间。
苍斗山一边静心修炼一边等他回来,听到门吱吱呀呀开了,立刻没了修炼的心思,急吼吼地说:“买了什么?”
微生拉过小方桌,取出两包还带着热气的荷叶饭,还有一瓶糖水渍的黄桃:“新鲜的,王京买啥都贵,凑合着吃吃吧。”
苍斗山首先去吃糖渍黄桃,不知是不是没有封好,尝着有股轻微的酒味,黄桃皮也不干净,忍忍还能下咽。荷叶饭加了腊肉火腿鸡蛋,金灿灿香喷喷。他一气吃了个干净,无比满足。
微生洗了把脸,吃了荷叶饭就坐下来修炼,来王京一路风餐露宿,几乎没怎么好好练。
他一进入修炼状态,几乎立刻进了黑海。
许久没见,微生看这片黑海多了几分亲切之感,汲取灵力也比平日快了很多。
苍斗山填饱了肚子,也跟着修炼,一时间悄然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敲门声,力道之大像是恨不得把门捶碎,两人几乎是同时惊醒,互相对视一眼微生要去开门看看,被苍斗山摁住:“等一等。”
敲门声继续,两人等了一会儿,敲门声骤止,然后敲门声飘了楼上对门,同样的力度同样的频率。
“什么情况?”微生一脸莫名其妙。
苍斗山觉得指点他的好机会到了:“你试着想象你的五识是实体化的,往外扩散,像风一样,扩散到极限。”
微生照着他的话试了试,刚开始不得要领,慢慢摸索出来一点感觉:梦游一样,意识像滴在白纸上的水,水迹慢慢扩散。
意识可以朦朦胧胧触到一些事物的边界,好似盲人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