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斗山一把推开他:“什么鬼道理!他们有说不要吗?”
“他们要为什么不带走?”
苍斗山一时竟无言以对,微生可劲儿揉他脸:“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讲究就放一放,好不好大少爷?还想不想吃烤乳猪了?”
苍斗山抿着嘴不吭声。
“那我先去烧水,待会你搭把手就行。”微生退让一步,去井边绞上两桶水来,起锅烧水。
放血烫皮脱毛掏下水,沿着脊椎将猪平整剖成两半,仔细清洗每一处。微生忙得可开心了,苍斗山开始一脸不高兴,渐渐的上架的乳猪猪皮烤得越发焦黄诱人,他的表情一点点动摇,烤好的乳猪浑身通红,肉嫩多汁,鲜香得入口即化。
“别老是臭着一张脸,长皱纹的知不知道!来来来吃块猪皮补补。”
“不吃猪皮!”
“那好,吃块排骨肉,我还洒了芝麻呢,香不香?”
真香……苍斗山嚼着烤到可以轻松嚼碎的排骨,忿忿地想,狗东西老是这样,一跟他说大道理就用吃的转移话题!太无耻了!
当晚,叛军攻破文缙郡城墙。
数万叛军洪水般涌入文缙郡,背后是黑压压如同海潮起伏的兽群,人和兽开始了阔别已久的狂欢:抢劫,吃人。
地窖能隐藏气息,但隔音效果一般般,躲藏的两人能清晰的听到和感觉到地上每一刻的震动,惨叫声凄厉得犹如刀锋在耳边摩擦。
这种环境下别说睡觉了,修炼都不可能。
两个人缩在一起,地上的壶仙居又进来了一只巨兽,它每踏出一步,地窖顶上都会哗哗的落下土灰,幸亏地窖有模仿实心大地震动声音的传音阵,在地上根本听不出分别。
“撑得住吧。”苍斗山撑着结界,把灰挡在床之外,床之外的一切事物都差不多成了石雕。
“绝对撑的住,我会拿自己小命开玩笑么?”
“那它怎么唰唰的落灰……”
“我又不是天生干泥瓦匠的,做到这个份儿很不错了。”微生顿顿,厚脸皮道:“再说了,不是还有容天壶么,地窖塌了正好躲进容天壶去。”
“……你能不能靠谱一点?”
“我很靠谱啊!”微生隔着被子抱住他,“几天赚了上千万,够我们在王京安家落户了,我不信黄老流氓手伸得这么长。”
地上巨兽把壶仙居踩成了一堆废墟,没寻到食物,失望地长啸数声,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随着巨兽远去,地窖的震动越来越轻,最终完全恢复平静。
苍斗山收了结界,看着满屋尘灰不知该如何是好。微生心大地倒头就睡:“别管了,明天没人了再扫,这么多灰,一动呛死你啊。”
苍斗山想想觉得有理,索性也躺下来了。
然而没能睡着,地上的爆炸声,惨叫声连绵不绝,太吵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每一声哭叫响起,他的心跳总会颤半拍,直到麻木。
他想,那些人,那些高手,会不会有良心不安的时候?
或许没有吧?
睁眼无眠到天亮,外面彻底没了声息。
微生要爬出去看看,苍斗山在下面等着,心跳得很快,仔细听着地面上的动静,害怕突然冒出来一只巨兽把他踩成肉泥。
“微生,微生?”
他叫,上面没有回应。满室尘灰颤了颤,静谧得像已经石化,永恒不变。
他忍不了这样是悄无声息了,下床穿鞋,在灰蒙蒙的地上添上一行新的足印,走到通道尽头往上看,密道门敞开着,方方正正的蓝天。
“微生?”
他想他或许是走远了,没听到,抓着梯子一阶阶向上爬,忽然明白自己前所未有的开始害怕孤独。
一刻都忍不了。
他上到地面,花萼里不见了,视野之内几乎没一座完整的房子。全部都是废墟,废墟,巨大的脚印坑里盛着黑红的血,凝结了像是果冻。
微生在哪?他左看右看,看到左边百步外有个人蹲着在刨土,走进一看正是他。
他刨出来一口井,他抬头看到苍斗山,声音嘶哑:“快来帮忙,打点水。”
苍斗山帮他把井里清水冻结成冰,直接抽上来,再化成水。微生端着水一路小跑来到一个靠在废墟上的人,那人看装束好像一个年轻的普通官兵,满身尘土,脸庞血迹斑斑。
“水来了水来了。”水碗凑近官兵嘴边,水面荡起涟漪,弥漫开丝丝血色。
年轻官兵重重喘着气,低头喝了一口,脖颈处的伤口突然迸开,涓涓流出血来,而他仿佛根本没察觉到伤口,渴极了,很快喝光了碗里的水,一喝完,他低下头,断气了。
微生愣了半晌,起身把碗一丢:“得,还好,没做渴死鬼。”
他背对着苍斗山,一脚踢飞了一块碎砖头。
万籁俱寂。
没有任何声音。
“咱们那点家当都带上来了吗?”
“没,还在下面。”
“拿了走吧。”
大靖王朝皋乐十二年,西北起变。叛军短短半月,一路东进,连破三十四城,所经之处,屠戮一空。叛军于宁上府与官军苦战五天五夜,死伤计万,官兵惨胜叛军,宁上府化为白地。
叛军攻入宁上府的时候,苍斗山和微生就在远处高地上看,亲眼看到了那些将花萼里踏成废墟的巨兽,仿佛是一堆丑陋的肉块堆砌而成,凶恶可怖到了极点。高大的城墙在它们面前也不过是叠几个罗汉的事。
宁上府是大靖王朝的粮仓,储存了几百万斤粮食,还有专通王京的快速驿道。叛军一旦攻下这里,粮食解决了,王京的大门也敞开了。
作为军事重镇,防守能力自然是一流,硬生生跟庞大的叛军打了五昼夜才告破。
黄老板,青禾夫人,还有那些在宴会上言笑晏晏的贵妇,腰缠万贯的香草商,都躲在城内。此刻叛军洪水般冲进宁上府,文缙郡的惨剧即将重演。微生忽然说:“我忘跟你说了一件事。”
“哦?”
“你还记得我们去永兴乡那条船上发生的事吗?”
苍斗山马上想起了那个穿着黑袍的瘦男人,浑身不舒服:“怎么了?”
“那个人就是黄老板当时请的供奉。”微生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舒服,“是他让供奉过来抢人,不过供奉大哥觉得这样抢人有些恶心,故意放咱们走了。”
“那他之后主动找上门来……”苍斗山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供奉大哥被黄老流氓解聘了,顶上来的就是杜良工。”微生望望遍地狼烟的宁上府,冷笑道:“现在他们应该在里面等死吧,可惜没法进去趁火打劫一把。”
苍斗山反而觉得不忍起来,毕竟青禾夫人为壶仙居崛起出过一把力,没有她带头壶仙居的生意做不起来。
“还有些事情我没跟你说,一星阁的事,青禾夫人也有参与,她和黄老流氓都是老相识,一丘之貉。”
“……”苍斗山打消了之前那个念头。
还有很多恶心事……算了,没有必要知道。
从宁上府到王京的路还算好走,就是太漫长。
风雪交加。
一路上因战乱逃离家乡的难民越来越多,寒风一夜过去,路上都是冰雕。难民喝雪水,刨开土壤,寻找休憩在土下的根须挖出来果腹,树皮草叶全被扒光,寒冬之中草叶树皮都没有的时候,就只能去吃土,勉强可以下咽的观音土都没有的时候,就只有……
微生留了相当多的地瓜干,虽然这玩意儿平时是用来当零嘴的,紧急时刻还真能果腹。
但是干巴巴的很费嚼,苍斗山吃了几天,就无比想念烤乳猪,还想吃水果。
“大少爷我也想吃水果呐。”微生唉声叹气,“可这大冷天的,没什么水果啊。我发誓能找到一个结果子的树我马上砍下来摘了给你吃。”
苍斗山冷得直跺脚,拼命搓手,没心思开玩笑:“那总该换换口味吧?天天吃地瓜干,我嘴快烂了。”
微生看看四周,暗沉沉的旷野之下空寂无比:“你看着点,我这里还有红薯。”
苍斗山欢喜得很:“还有红薯,你怎么不早说!”
“我这不是怕别人抢吗?”微生嘟嘟囔囔抱怨着,拢了一些枯枝败叶,点火烘红薯。
寒冷的天气以灵力维持火焰格外费劲,微生烘一顿红薯,丹田灵力耗了大半。
红薯热腾腾软乎乎,扒开外皮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甜蜜的幸福。苍斗山哈着嘴,几下功夫就把五个红薯全装进了肚子。
填了肚子,两人依偎着歇了会儿,修炼可以短暂的抵挡严寒,即便只有一点点效果。
次日太阳升起,又是要赶路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就只有……被河蟹大神拖走。
我好像特别喜欢写这种场景,一如上一本胳膊被踩没了的婴儿。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该这么写,就这么写了。
在王京
第31章 王朝余辉
“微生,你看那个人,怎么老是盯着我看?”
微生困倦地睁开眼。
驿道对面站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面色青灰,好似一具挺立的僵尸,直勾勾地盯着苍斗山看,苍斗山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眼珠通红,颧骨高突,像幽灵又像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