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迟按下了去关窗的心思。一片黑暗里,殷迟听着傅苍寒的脚步声。雨淅淅沥沥拍打着草木屋檐。殷迟蓦然懂得了诗书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境界。傅苍寒的脚步声似乎是特意放重了,每一步都清晰的响在殷迟的耳边,像是贴着耳根子钻进去的。殷迟能根据他的脚步声判断他绕过了桌子,走到了窗边,阖上了窗门,随后又拿了什么东西走了回来。脚步声越发接近,殷迟却觉得越发安静。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影影绰绰能看到傅苍寒修长的身影。于是目光便不自主的追逐着傅苍寒。傅苍寒重新点燃桌上的蜡烛,明亮的烛火倏然亮起。乍然的光明刺激眼眸,黑暗中的火光突兀到惊心动魄,从极致的黑暗到极致的光明殷迟眯了眯眼睛。
眼睛自发的笼罩上一层水雾,傅苍寒的人影蒙在一层灼灼的烛光之中,朦朦胧胧一时看不真切。一只手白皙修长挡住了刺目的火光,只剩下温和缓缓的温光。殷迟眨了眨眼,驱走眼睛的不适。
傅苍寒挡住了一边的烛火,便显得他那一边火光更加夺目灼然。他整个人都像是拢在一层暖光之中,冷俊自持的眉目都染上浅浅的温度。
“无人能替你做选。”傅苍寒回答了殷迟的上一句话。
真是温柔的人。殷迟没挡住散发的灵光,任由它冲出了束缚,脱离了掌控。
“我欠两个恩情,你需要的我自当报答。”
殷迟话脱口,又觉不对,奈何已收不回来。他这是将底线自己撤开了大半。
“既无欠恩,何言答报。殷晚朝,慎言。”傅苍寒放下点亮的灯盏,转身去取其他的灯烛。
两句话,突然与十六年前的梦魇重合又分离。往复间,殷迟一时懵然恍惚,怔怔的追随着傅苍寒白衣濯然。
恍惚许久,久到傅苍寒点完了所有的灯,重新走到塔身边。殷迟倏然捉住傅苍寒的袖手,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是么?”
“一切皆是该当,莫将恩换利算。”傅苍寒停住脚步,觉得他们这般一座一战他居高望他太过无礼,便略弯了腰垂下眼睫望着殷迟的眼睛道。
“什么才是以利算?”殷迟蹙紧了眉目,眼角一点胭脂色。眼眸中闪着迫切的光彩。像是在山崖之下绝望的失足者找到了一截挂在树枝上的绳子。
傅苍寒没有任何的探究神采,持着本心道:“持恩求报或存报而施恩。”
殷迟指尖一紧,抓着傅苍寒的手。或许是他一夜秋雨指尖冰凉,竟然在傅苍寒偏凉的手心寻到了一丝温度。透过皮肤游走血肉浸入骨髓。
心脏不住的颤抖,他无力强壮,嘴唇微颤。“傅......傅苍寒......”
“嗯?”
殷迟情绪突然失控,傅苍寒抿了抿出应了一声。殷迟喊了他一声便再没有动过,只是抓住他的手越抓越紧。傅苍寒弯着腰没有动。
半晌,殷迟的手倏然一松。“哈......”他突然笑了,仰着脸望着傅苍寒,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差些跌下椅子的笑。从声音道整个人无一不在演示着大笑表达着他的欢愉。
“呵哈哈哈......”
他眉目飞扬,眼角一点红痣难得露骨透出两分风流艳相。他如同一个多年困锁的囚徒,他终年龟缩在阴暗寒凉矮□□仄的笼子里,在某一个他无法预料的晴天里终于冲破了笼子。
他松了手却没有放开,傅苍寒便依旧没有动。他看着他笑,目光浅浅,倒映着殷迟欢笑的模样。
殷迟笑到喘不过气来,他笑到开始痛苦,俊秀眉目纠拧成一团。大概是笑得太久,终于没有了力气,也再没有了逼着自己笑下去的必要。所以垂下了头,像是一只蔫头耷脑的小兽。
他双手拉住傅苍寒的手掌,将头靠在傅苍寒的胳膊上。傅苍寒微不可感的僵了一下,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莫名亲密。
殷迟低哑的声音通过他的手臂传入耳中。许是声音的震动,使得小臂微微发麻。
他说:“傅苍寒,多谢你。我啊,终于不用装成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傻子,满不在意的笑了。我阿娘......不,她大概更希望我称呼她殷夫人。我亲娘是淮水边的一个姑娘,不是她。她说,她待我好是要我将之回报给殷进回报给殷府。我听了,也报了整整一十六年。”
傅苍寒没有接话。许是他明了,此刻殷迟并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殷迟似乎又笑了一声,心中纠缠他许久的真相与梦魇就这个人面前只然而然的吐了出来。他觉得浑身都轻松了,心脏有些空荡荡的,泛起空洞回响,还是疼啊。他抬起头后放开他的手,仰着脸道:“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傅苍寒颔首。
“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灯火灼灼,点染殷迟眉目。
傅苍寒静立片刻,眉峰略略蹙起,第一次带了不确定的语气:“未曾想过,只觉......理所应当。”
殷迟没有多余的表示。他只是点点头站起身走到窗口便准备离开。他甚至没有留下与傅苍寒说一句再会的机会。傅苍寒拦住他,道:“稍等。”
殷迟的手按在窗柩上,看傅苍寒找了一把油纸伞。殷迟等在原地,傅苍寒走近他将伞递给他。傅苍寒没有说话,殷迟接过来利落的推开窗,跳上窗柩打开伞。
他撑着伞脊背略靠在窗子上,回首对着傅苍寒莞尔道:“我似乎忘了明明可以走大门的。算了,我再最后钻一次窗户吧。傅归尘,明日我给你一个答案。”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风一吹便散在了傅苍寒的耳边。可只有殷迟自己知道那被剥离的身躯心脏再一次被其他东西填满。
殷迟话一落地便如一只鸟儿般飞了出去,在屋檐上无声的蹿了两下,三两下便消失在了傅苍寒的视线里。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父一直在无意识撩,梦里缺爱的殷迟迟中招~嗯~要出事儿~
求评论求收藏的小尾巴
第38章 第三十七章 幻境前尘(九)
第三十七章 幻境前尘(九)
殷家是牢笼,天下也同样是绳索。但傅苍寒,若是你为锁,画地成牢,我似乎也心甘情愿。大抵是我终于明白,你待我之心世上再无第二颗。坦然而真诚,不会因任何人而增一分也不会因任何事而少一分。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观天下之大,涉入世之深,竟还能如云海仙人一般,持平常之心,无所扰乱。让我能信你,我信你纵然山海变更沧海成田,你始终如初。我尝过人情寒凉的滋味,也懂得人来人往少不了利益所趋,所以淡薄如你我才堪堪知晓之以心论知交的味道。傅苍寒,傅归尘,输给你大概是我的求之不得。
殷迟回到殷府时是丑时五刻(晚上两点十五分)。他将油伞收起,站在檐下看着眼角连绵坠落的雨滴,静静的吹了一会儿冷风。身体越凉心就好像越滚烫。他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握紧手中的油伞转身进了房间。
漆黑的房间里他点燃一盏灯,握着伞便在桌边坐下了。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他不准备休息反而是寻了一块帕子将伞面的水珠仔仔细细的擦干。去的时候惶惶不定心绪难宁双手空空,落了一身雨水。回来时心有了定处便不再惶惶踌躇,手中多了一把油伞,不沾水寒。
一豆烛火散发着己身温度,只是小小的一点,殷迟却觉分外和暖,只看见便有暖意席卷。擦干了油伞,他将之支到一边,自己撑着下巴望着烛火听着雨声,等待天明。
时间无声流逝,殷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颊边勾出一个笑来,浅浅的,带着烛火的暖意。当一线天光出现在天边的时候他站起来,走到镜子前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束起,在脑后用一枚玉扣固定。他打量了一眼铜镜中的人影,菀然一笑。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他“啧”了一声,轻轻笑起,“意境不对,人也不对。但是殷迟......辞别。”
一句辞别,好若落花败秋风,凋零异树丛的无声与深重。
他拿起支在桌边的油纸伞,背对着小小的屋子,迈入苦雨凄风秋意中。洁白的衣袖扬起又落下,不染半点埃尘。
殷迟走过回廊,路过花园,檐角边的灯笼还散发着微弱的光。整个世界处于黑白参半的浑浊色彩中,偌大的殷府却已然全全苏醒忙碌起来。
殷迟走得很慢,一路上遇到不少仆人,收灯的,打扫落叶的,奉茶端菜的。他们遇见殷迟口中称呼“二公子”,殷迟未来得及答应他们便脚步匆匆忙碌着自己的。殷迟抿着唇笑,只是这笑同往日又不一样。往日的笑是装傻充愣,装作自己满不在乎的苦涩。今日的笑是蓦然回首,恍然放下的释然。
殷迟的脚步很慢,慢到足够他将路过的一树一景铭刻在心,他时不时会停下脚步望着一株花一片叶出一回儿神。大概是不小心又或者是任由自己走入了回忆里。但是不过片刻他就会回头走出来,回过神继续向前走。
他的时间算得很好,来到大厅时殷季柳正好与殷进殷袖冬用完了早饭,坐在一起喝茶。也对,今日难得父亲与殷进一同休沐。殷迟来到门口便被管家拦了下来,里头不知道谈到了什么,殷季柳一阵朗笑,其中夹杂着殷袖冬与殷进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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