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他自己,左右是个必死之人,无关紧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赶鸭人叫醒,沈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似乎已是次日清晨,他们到了一个渡口,薄雾朦胧,水面闪着金光。
那人含笑道:“你我便在此处分别吧。”
沈梧撑起身子,竭力站稳了,道:“多谢。”
赶鸭人摆摆手:“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沉吟片刻,手腕反转,掌心里躺着一块圆形碧玉,“我姓舒,单名一个慎字。你可直呼我的名字。”
沈梧默默地把到了嘴边的“舒师叔”和“舒叔叔”都咽回肚子里,听他道:“若有一日,你改变主意了,可凭此玉找到我。”
沈梧也不扭捏,接过玉环,微笑道:“我是沈梧,来日所有缘分,定会上门叨扰。”
舒慎划着船,赶着鸭子走远了。
这似乎是个已废弃的渡口,羊肠小径被荒草掩盖,好在并没有什么危险。沈梧知道自己不识路,便也索性不找,走到哪算哪。
他望了望烟岚笼罩的群山,心想,这便是修真界了么。
似乎与凡界也没什么区别。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他到了一处集市。到了人群聚集之处,方才显出修真界与凡界的不同来。这应只是个偏僻之地的小镇,一眼望去,却有大半之人皆是修士,毫无灵力波动的凡人也有,只是很少。
正街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各色店铺,路边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摊子,沈梧自知囊中羞涩,并不凑上去细看,只是远远扫了一眼。
此刻日头已完全生起,修真界与凡界的四季轮转相差无几,如今也已到了“相逢不出手”的时候。阳光也只是和煦,并不灼热。
他已许久未曾进食,却不感到饥饿,沈梧清楚这是自己正在“死亡”,随便找了棵人少之地的大树,背靠着树干坐下,晒太阳。
谁知方才闭上眼睛,便听到有人在近前说:“哎,这位兄弟,你抢了我的地盘了。”
沈梧疲惫极了,有点想装聋作哑糊弄过去,挣扎了片刻却还是无奈地睁开眼,歉意一笑:“对不住。”
话音落下,他方才看清了立在跟前的人的模样,倏地一噎。
那衣冠楚楚的青年对他眨了眨眼睛,略一俯身,腰间佩着的美玉闪过一抹流光:“沈梧弟弟,又见面啦。”
沈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你……”
青年有一双猫一样的眼睛,看着便不是什么老实人,很自来熟地道:“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
沈梧不言不语地起身走开:“我把地盘还给你了。”
青年:“……”
青年疾步追上,试图给自己找回面子,道:“认不出了也不要紧嘛,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
他又不是周敛,沈梧现下又最是倦怠的时候,才不会给他面子,冷淡打断道:“不必。”
青年坚持道:“蔽姓阮,名玉,表字绮年,行五。沈梧弟弟你可以叫我绮年或阮五。”顿了顿,“阮五哥也可以。”
沈梧心想,这人有病。
阮玉继续喋喋不休:“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呸,我给你说过书的。”
沈梧冷漠地想道,我记得你骗过我的钱。
他实在懒得与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人多做纠缠,遂强行加快了脚步。阮玉却毫不懂得看人脸色似的,轻而易举地追上,道:“我可以帮你的。你师兄大概不久后也要来修真界了……”
沈梧霍然转身,指尖凝聚剑气,抵上他咽喉:“你什么意思?”
阮玉轻松地拂开他的手,笑眯眯地说:“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沈梧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不听话地落了下来,心里忽然一冷,转头就走。
阮玉在他身后道:“哎,你怎么又走了?”
沈梧不理他,可以阮玉显然不是那种得不到回应就会自动消停的人,依然叭叭叭地说个没完:
“你别不理我啊,我可是特意为了你,不远万里地赶到这儿来的。我真的能帮你,我们家就我算卦最准了。”
十年后。
西南地区多山多水多瘴气,道路崎岖难行,灵气又不比别处浓郁,各大门派都不稀得来此。无人管理,这里变成了各路魑魅魍魉的聚集之处,挑个山头就能称王。名字还挺响亮,什么“逆天宗”“天下第一剑”之类的,比比皆是。门派里的人却还不够一捆,上不得台面。
规矩自然也是没有,因此,说是修真门派,实际上,不过是土匪窝罢了。
“烟萝宗”便是其中之一。
约十年前,此地来了个年轻的剑客,扬言看上了这座山头,并跟当时的山主人“窜天猴”切磋了一下,“窜天猴”落败,自此这山便换了主人,改了名姓。
烟萝宗的人都知道,他们门派是没有掌门的,只有一个大师兄。当初他们本是想拜人家为师,谁知那冷淡俊俏的郎君一听要收徒就变了脸色,表示他还年轻,远未到收徒的年纪,因此只是把他们收在了他师父的名下,由他这个大师兄代师教徒。
至于师父……
除了大师兄,就没人知道在哪了。
烟萝山高逾千尺,山腰常年云烟笼罩。再往上,才是烟萝宗的宗门所在。
和这边儿上的其他土匪窝…门派一样,烟萝宗的弟子也不多,不过区区百来人——这百来人指的不仅仅是真正的人,还有像人的其他物种。
譬如他们大师兄用师门绝活“草木皆兵”演化出来的木头人小纸人之类的。
这一日,那年轻的剑客结束了早上的传道授业,方才拖着他那一身叫嚣着造反的懒骨头回到他歇息的小院,堪堪躺到美人榻上闭上眼睛,门就被人砸得哐哐哐响。
大师兄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爬将起来,打开门,声音冷冷的:“何事?”
门外的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又黑又瘦,糊了满脸的泪水鼻涕,对大师兄的眼睛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于是他的脸色更差了。
黑猴儿叫他这副活阎王的面孔吓了一跳,惊恐更甚道:“大,大师兄,手把小师弟塞进灶肚里去了!”
大师兄听了个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
那孩子反应过来,脸顿时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纠正道:“是,是小师弟把他的手塞进灶肚里去了。”
嗨,多大的事儿。
啊,他哪来的小师弟?
周敛本不想理,须知这山上可有一百来号人,若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他,他岂非要活活累死?大师兄的面子往哪搁?
但磨蹭了一会儿,周敛还是披上了外袍跟着那小孩去了灶房。
唉,面子,面子就往地上搁吧。
到了灶房,黑猴儿就顾不上他请来的大师兄了,撒开腿跑进去,抱着里面一个比他还高半个脑袋的孩子,哭着说:“小师弟,你别怕,大师兄来了。”
“小师弟”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周敛差点想掉头就走。
最终还是没走成,黑猴儿小心翼翼地扶着“小师弟”随他来到了空旷的院子里,让周敛给他“接骨”。
周敛心情差,做不了精细活,随手削下一截石榴树枝,也不看跟“小师弟”的另一只手的长短粗细是否对得上,直接往“小师弟”的断臂处一对,一道白光闪过,“小师弟”又全须全尾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黑猴儿高兴了,搂着“小师弟”不放,眼泪鼻涕全蹭在了人身上。
周敛有些看不过去,板着脸,教训道:“黑师……”差点脱口而出黑师弟,他咳了一下,面不改色道,“纪谭。”
纪谭还是很怕他这个大师兄的,闻言哆嗦了一下,松开“小师弟”,低眉顺眼地站直了。
周敛又忍不住怀疑,是这多年操劳让自己变得不好看了还是怎么的,为何这一个个的见了他,比见了猫的耗子还要瑟缩?
连沈梧的一半都比不上。
他顿时没了训人的兴致,语气淡淡道:“他不是小师弟,以后,莫要乱叫人。”
谁知他稍微温和点,那小屁孩被吓没了的胆子就长回来了,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问:“难道还有别的小师弟吗?”
周敛正要否认,眼前不期然地闪过一张模糊的脸,他心头一颤,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
“嗯。”他眼底起了一点稀薄的笑意,低头看着跟前的孩子,难得地耐心道,“等他回来,我让他叫你们师兄。”
第34章 喜相逢
摆脱了屁都不懂的小孩子,周敛也不想歇午晌了,拿着纪谭转交给他的请帖,径直走到西南一个偏僻的厢房前,敲了敲门,道:“师叔。”
房间主人显然跟他不一样,他的手才落在门上,房门便应声而开,一个着一身黑衣,少年模样的人阴沉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