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近鲁鲁的伙食费,可能得算一笔开销。
郭明恩正想东想西的,结果说曹操,曹操到,一个黑色的花尾巴团儿从窗户外跳了来,钻到他怀里。
“小明我闯祸了,贺安知要把我抽筋扒皮!”鲁鲁挠了挠他的肚子,非常焦躁,郭明恩却是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发生了什么事呢?”
鲁鲁就仰面躺在他腿上,一五一十说了,当然也可能对贺安知的态度添油加醋了些。
“总而言之,你得救救我。”猫猫很委屈,很受伤,郭明恩轻轻地笑起来:“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沈乡就是吴前辈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他俩吵不起来的。”
“吵不起来?”鲁鲁半信半疑,“为什么呢?”
“虽然我对吴前辈和沈乡都不怎么了解,但印象中,两个人都很明事理,活得很通透。”郭明恩是这么以为的,但鲁鲁还是想不开:“可是,通透的人,不一定面对感情问题就很豁达嘛,万一他哪个节骨眼想歪了,拧巴了,怎么办?”
“那也是他们的事啊,就算你今天不说,那银线的事情,沈乡终归有一天要去问老贺的。”郭明恩现在懒懒散散的,什么都不想管,“我们看着就行。”
说完,他顺了顺鲁鲁的毛,道:“如果以后老贺还怪你,我会帮忙拉着点的。”
“我不怕贺安知怪我,我怕他以后都不理我了。”鲁鲁将尾巴缠在郭明恩手腕上,似乎这样可以给它一点安慰,对方笑笑,叹了一口气:“祸从口出,以后注意点吧。”
“知道了。”鲁鲁有些忐忑。
但事实上,郭明恩的想法有点道理。
沈乡确确实实没有纠结上辈子的我算不算现今的我这种深奥哲学问题,他光是抱着贺安知躺在床上,就觉得很幸福了。
然而老神仙被亲得有点晕头转向,整个人仿佛都在冒粉红色的泡泡。
沈乡右手上的银线又一次显现出来,将两人捆在一起。
“这银线到底怎么回事?”沈乡很是好奇,贺安知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银线,我府中司吏都有,不过我的这根,是屠大人拿过来给我的。”
“屠大人?”沈乡思考了一下,问道,“屠大人和那个吴琢玉,关系好吗?”
“不清楚。”贺安知摇摇头,“我见着阿玉的时候,还是一颗蛋。”
沈乡听到他这么说,就想起那天晚上,他给自己讲的故事,问道:“为什么你会是一颗蛋呢?”
“想知道啊?”贺安知笑着,心情很好,“那你再靠近一点。”
“好。”沈乡抵着他的额头,面对面躺着,贺安知轻轻吹了一口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跑进了他的脑子里。
沈乡猜,应该是贺安知懒得说,直接给他看那些记忆了,但右手上的银线却在此刻发烫,并顺着他的血脉钻进了体内。沈乡心头一跳,刚要说话,忽然眼皮沉重了许多,就睡了过去。
贺安知并不晓得,沈乡的银线上,藏满了吴琢玉的秘密。
沈乡的眼前闪过无数的人影,从现今一直往前推,从江湖侠士到白衣书生,从市集小贩到封王拜相,他明白,这些都是前世的自己。
那些人影最后,都落到了一个黑衣人身上。
无数的记忆化成纷飞的蓝色蝴蝶,涌入了沈乡的灵魂。
他最终是回忆起了这所有的一切,包括贺安知给他的那一部分。
故事的开端,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
河水暴涨,碎石嶙峋的岸边,静静地躺着一具巨大的尸骸,双眼被挖去,肚皮外翻,内脏散落一地,四爪都被尖锐的铜刺钉在了地上。如果仔细看,应该还能勉强分辨出,尸骸身下被暴雨冲刷毁坏的法阵遗迹。
那是一具龙尸,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离它不远的石头上,神情麻木,滂沱的大雨穿过他的身体,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只乌鸦停在了那尸骸旁边。
它摇摇晃晃地站着,很虚弱的样子。它飞了很远的路,只为了找到一口吃的。那时候,连年大旱,庄家颗粒无收,它听说这边有人祭天,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应该会有些祭品,说不定可以填饱肚子。
为了这点盼头,它昼夜飞行,终于到了这个地方。可它看了很久的尸骸,怎么都没下得去口。
“这个真得可以吃吗?我都没见过。”乌鸦的眼皮很沉,它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吃点东西,可能就连飞翔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个可以吃。”坐在岩石上的人意外说了话,乌鸦受惊不小,藏在了那尸骸的背面:“你是谁?怎么会听懂我说话?”
“你放心吃吧,那个没事的。”那人没有直接回答它的问题,而是轻言细语地劝着,乌鸦犹豫了一会儿,又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
它实在太饿了,它需要一点吃的。
乌鸦最终还是啃食起了那尸骸,尽管味道不算好,但最起码,它得救了。
“你不要吃得太多,容易不舒服的,慢一点。”那人很好心地提醒着它,乌鸦抬了下眼皮,含糊着道了一声谢。
大雨没有任何消停的迹象,那人抬头看了眼乌蒙蒙的天,忽然从岩石上走下来,给那只乌鸦稍稍挡了下风雨。
“谢谢你。”那乌鸦打了个嗝儿,很不好意思。
“没事的。”那人面色惨白,怎么看都是奄奄一息的样子,乌鸦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下这么大雨,你会生病的。”
“我走不了。”那人淡淡地笑着,“我的肉身被禁锢在这里,走不了的。”
那乌鸦一愣,又看了眼被自己啃了好多的尸骸,不由地缩了缩脖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吃掉你的。”
那人莞尔:“真得没关系,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了,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话,我还要感谢你呢。”
乌鸦愣怔着,问道:“那,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我也不知道。”那人的神情忽然有些哀戚,“我走不了,也等不到泰山府的人来收,现在天下大乱,人神鬼怪都自顾不暇。”
那乌鸦像是被噎住了一样,不停地打着嗝,没一会儿,他就化成了人形。
是贺安知的样子,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并不叫这个名字。
他是天地间一只普普通通的乌鸦精而已,无名无姓。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这个情况:“我还以为你是灵力尚浅,不能化形呢,没想到——”
“我饿了,没有力气,就没有办法化成人形。”贺安知盘腿坐下来,笑笑,“谢谢你了。”
“不客气。”
那个亡魂,就是后来的郭明恩,只是那个时候,他也不叫这个名字。他还有父母手足,有族人与背叛的爱人。
两个互相不知姓名的人,在雨天相识了。
贺安知靠着那点肉食,在混乱的时候活了下来。郭明恩每次都会在他吃饭的那会儿,背过身去,照顾一下这只乌鸦精的感受。
渐渐的,他们成为了朋友。
贺安知偶尔会听到郭明恩的故事,淡淡地一句话略过,唯独念起一个人的时候,会稍微话多一点。
“我应该是爱他的。”郭明恩的措辞很小心,应该,而不是肯定或者否认,他千疮百孔的心已经茫然了。
“即使他最后挖去了我的内丹,还唆使无辜的人类将我杀死,但我应该,不恨他。”郭明恩低声说着,眼睛里就淌出许多血泪来,一滴一滴落在他伤痕累累的脚踝上。
有时候,肉体所受的伤害,会通过法阵,刻到魂魄上。
人们将他祭天了,降下大雨,大旱结束了,一切又开始有了希望,郭明恩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不怎么恨。
“我从小就不受父母宠爱,这样死去了,还觉得自己有点价值。”他笑着,看着很哀伤。
贺安知也笑笑,拍拍他的肩膀:“等出太阳,我们出去吧。”
“我不知道要怎么走出去。”郭明恩想叹气,贺安知的想法却很简单:“如果是法阵困住了你,那么把残余的东西擦掉,应该就可以了吧?”
郭明恩没有回答,也许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贺安知便每天捡一点树叶,擦擦弄弄,因为郭明恩自己是没有办法触碰法阵的,那会让他钻心刺骨的疼痛。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勤劳的乌鸦居然真得将残余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郭明恩看着只剩下一堆白骨的肉身,感到一阵轻松。
“好像真的有效。”他头一回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贺安知也非常高兴:“那真是太好了,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他化为一只乌鸦,道:“你要不要试试抓着我的脚踝,我带你飞一段路?”
郭明恩尚且虚弱,无法走太远,便点头答应了:“好。”
他轻轻抓住贺安知的脚踝,对方展开翅膀,飞向了高空。
那个时候,出太阳了,金灿灿的光芒普照四方,灾难退去,人间逐渐安稳下来。郭明恩望着下方的土地,没由来地羡慕。
“要是能有来生,我想做个人类,这样的话,就不用在无尽的生命里独自痛苦了。”
他这般与贺安知说着,对方笑笑:“那是因为你没有感受到快乐,如果你遇到一个对的人,过得幸福,那你就会奢望这一切天长地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