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曹英环就知道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是多么天真幼稚。中路距离近没错,守营士卒少也没错,但是谁精力这么好在这挖这么多陷马坑,还在坑底放那么多铁蒺藜和尖木刺啊!他带来的六百多个骑兵,因为奔得太急,一旦冲在前面的骑兵入坑,在后面跟着冲锋的也很难停住马,所以这些骑兵就像下饺子一样接二连三的落入陷马坑中,大多数都一命呜呼了。
曹英环命大,落入的陷马坑并不深,他的坐骑为他挡了大部分的伤害,尖木刺只刮去了曹英环屁股的一块肉,真可以说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了。
六百骑兵,因为曹英环的判断失误,折了近半数的人马在这小小的陷马坑中,侥幸未死的也彻底失去战斗力,令这样的结果曹英环无比懊恼。在他看来,损兵折将不能顺利完成家族目标被族老们责罚惩戒是小,被花木兰这么一个寒门出身的泥腿子给踩在了头上丢失颜面才是大事。
一旦日后玉阶夸功排在一个泥腿子后面,那他曹家三郎的面子往哪搁!
鼓足余勇,曹英环从陷马坑里爬了出来,从地上捡起一把不知道是谁丢下的骑矛,振臂高呼:“大丈夫为国杀敌,有进无退。都随我冲啊!”
主将未死,还冲锋在前,这大大提振了士气,于是乎侥幸未死的骑兵干脆弃马改步和刚刚赶到一起的步卒汇合在一起朝着柔然中营已经摇摇欲坠的营门冲去。光从气势上看,还是有那么吓人的。
曹英环这边弄出偌大的响动,花木兰这边自然也不可能一无所觉,原五队率姜华就转头看了一眼,在冲蜂间隙朝着身边的老弟兄们感叹了一句:“看不出嘛,落锅里的饺子还能起来。”
“你该这么说,这下锅的饺子居然不是煮熟了浮起来的。”和柔然交手这么些年,赵文也是第一次见到有敢冲柔然中营的愣头青,还好这愣头青还有些本事,没被人一锅端了。
对于部下在接战前保持一个如此良好的心态花木兰是非常满意的,但是把这种情绪带到等会即将到来的厮杀上就是足以致命的伤害了,所以她不得不出声提醒:“噤声,专心冲阵。”
花木兰这边忙着冲阵,柔然人这边也没停着,足有成年人手指粗的绳索在木制的轮盘上一圈圈绞紧,到最后发出骨头断裂的咔嚓之声。
说来也是悲哀,一边是五六股加起来约有万人的队伍,劫飞奔而来,生怕被别人抢了功劳。而另一边呢,偌大的柔然营地里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的防守部队,还得兼顾左右两翼。至于柔然的主力部队,早已在前两日的夜间分批撤走了。
柔然营地里,七八个人正跪在地上,哀求一个身着火红皮甲,俏脸却布满寒霜的女子:“公主,咱们也撤吧!”
可任凭其他人怎么劝,女子就是不为所动。被逼的急了也就是一句:“我为柔然王族血脉,本就该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哦,尔等不必再劝。大家主仆一场,我也不好强人所难,若是家中尚有老幼,不愿与我在此迎敌的,可自去军需官处领钱粮马匹,自行散去。”
女子这番话首先就激怒了下首一个大汉:“吾等柔然男儿,只会战死回归父神怀抱,岂有贪生怕死之人。公主您在哪,我们就在哪!若有逃兵,我木护第一个不答应!”
领头的大汉话一出,几个在他后面跪着的人头就低了一些。显然是畏惧这个大汗刚才说的话,因此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了一些。
“可是公主,大汗……大汗都不要咱们了啊!”
人多了就有分歧,有先前那个主战派的大汉,自然就会有主和派的声音。
这句饱含悲戚的话一说出来,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就冷了下来。是啊,柔然汗为了削弱其他部族的实力,保证自己在草原诸部中说一不二的至尊地位,首先就拿了先汗后的娘家部落开刀。为此,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抛下了。
“鱼戈,你瞎说什么!”
“木护,你的脑子不是木头做的,你也知道的吧!”
依琪用手朝下压了压,制止了自己两个心腹的争吵。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弃子,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她的父汗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她接受这个九死一生任务的时候,依琪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反而有一种这件事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任务,没有当年哥哥死时冲到大汗金帐外质问的激动,更没有被父亲抛弃的悲凉与无助,整个人就只剩下了平静。就像一壶死水,生不起任何波澜。
哥哥默啜去世后,依琪开始被迫接受人世间的风刀霜剑。在这个过程中依琪了解了一个对于她而言很重要的道理:她的父汗泰多,首先是柔然汗,其次才会是她的父亲。在权利争夺中,亲情就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就像父汗当初在盛怒之下可以杀了哥哥。不,也许不是盛怒,而是早就想这么干了。以父汗平时的表现来看,只有怀疑的种子早就埋下这一种可能性,不然安信那封错漏百出的信根本不能转换成一把锋利的杀人匕首。
以前是哥哥,现在是自己了啊。也对,父汗一直知道自己对同父异母的幼弟不满,甚至在哥哥死后接下了哥哥生前的大部分担子,带着母家的部落同汗后一派的人打擂台。如今父皇春秋正盛,自然还能压得住内斗。但父汗走后,内斗就避无可避了。
所以为了草原的百年基业,自己也被舍弃了。不过这都不要紧,自己好歹留下来了一些东西……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你们都随本心去留吧。”依琪用一句话终止了帐篷内诡异的气氛,各怀心思的人鱼贯而出。
“木护、鱼戈,你们两个留一下。”
待亲卫进来禀报人都走远之后,依琪走下主位,抚胸对着两人行了一个大礼。
“公主……公主,这使不得啊。”
依琪坚持行完了这一礼,才直起身说道:“两位叔叔,我现在只能信任你们了。”
鱼戈聪明些,直言道:“公主,我们都是侍奉过先汗后的老人了,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们两个老骨头的就直说吧。”
“的确有件事要麻烦二位叔叔。哥哥的遗腹子,也就是我的侄儿,今后就托付给二位了。”
“少主?”
“咱们有少主?”
“嗯,他的母亲是哥哥的一个贴身侍婢,被哥哥宠幸过几次,因而有孕。”
“公主,老奴斗胆,敢问这血脉……”
“鱼叔叔放心吧,那女子是哥哥被带去金帐问询前,哥哥的贴身侍卫小邀亲自过来告诉我要我多加照拂的,血脉上应该不会有问题。”
听到依琪这么说,两个加起来快有一百岁的老人当即泪流满面:“父神有眼啊,父神有眼啊,不亡我族。”
激动之后,鱼戈缓过神来了:“那公主你干脆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两个老骨头宁可拼了这性命不要,也要护公主和少主突出重围,”
“对啊,公主,和我们走吧。”
“我不能走。”
性格急躁的木护当即问出了声:“公主,为什么?”
鱼戈却想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公主,莫非是?”
“鱼老头,你又在和公主打什么哑谜啊,快说啊,急死老子了。”
鱼戈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公主来说吧。”
“木叔叔,我和侄儿,只能活一个。”
“为什……”木护话说到一半就想通了其中缘由,还未说出的半句话就卡在了喉咙里,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鸟。
“木叔叔也想明白了吧。我和我那苦命的侄儿如果都活着,我那幼弟和后母就该坐立不安了。”
依琪这话的确没说错,成长迅速的依琪凭借女儿身都能左右借力,让汗后一派经常吃亏。如果又有了少主这个继承人在手上抚养,那汗后一派就不是吃亏这么简单了,直接内部分裂打上一仗都有可能。
和木护一样,鱼戈也不甘心:“那大汗的意思是?”
“这就是父汗的意思。他选择了胡跃,放弃了哥哥和我。”
“少主也是大汗的血脉啊,大汗怎么能……”
依琪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就好像只是在单纯的阐述一个事实:“木叔叔,哥哥和我我也是父汗的血脉。”
依琪拍拍手,听到了响动的侍女从屏风后抱出一个在襁褓中酣睡的婴孩,依琪摸着婴孩的脸说道:“两位叔叔你们把弓恒带走吧,好好照料他,在他成年之前不要告诉他有关于哥哥和我的事。如果他知道之后执意要去报仇,还要劳烦两位叔叔告诉他一句话,我只希望他能和他名字的寓意一样,在父神的庇佑下平平安安的生活。”不知不觉间,依琪的脸上已满是泪水,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后,依琪从腰间解下了一个玉佩:“这是哥哥留给我的东西,如今就给他吧。”
“公主……”
“公主……”
两人叩首在地,泣不成声。
“两位叔叔你们收拾好之后悄悄从侧面营门走吧,小红会在那里等你们,把弓恒交给你们。”
“走吧,走吧。”
送走了木护和鱼戈之后,依琪在原地深吸了三大口气才让自己的心不再跳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