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被文先生誉为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即便是不明就里,也做出了十分上佳的反应。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花木兰收入帐下的,
哪怕是心下懊恼,沈云也保持了一以贯之的和煦态度,疏阔的眉间浮现出极为欣喜的情绪:“参军不忘旧恩,乃是君子之举,本帅又怎好强人所难。罢罢罢,就依参军,不去漠西军参军之职,只暂领转运使一职吧。”
“谢元帅体恤下情,卑职感激不尽。若元帅无它事,卑职就先告退了。”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祝英台来不及细想她暂代转运使一职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一心想着怎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许是祝英台命格和沈云的命格犯冲,这一次沈云也没有如她的意。
“参军且慢,本帅有一事相询。”
祝英台差点就把在军中学习到的那些脏话给骂出口了,一趟趟的,没完了还!
心里恨不得把沈云拉出去五马分尸的祝英台面上还是乖巧的停住了脚步,等待沈云闻讯。
“听说参军今年才十七岁?”
“是。”
“那,参军应该无字吧。”
不是应该,而是必然。祝英台在心里悄悄念叨着。她本是女儿身,按常理来说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字,双名英台还是因为父母溺爱,让她随了哥哥们的字辈。
虽然知道沈云一定是因为某种不可说的目的问起自己是否有字的问题,而且十有八九是想给自己起一个字。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祝英台还真拒绝不了。
无论是年龄、官位还是名望,沈云都有资格给祝英台起表字。细论起来,还是祝英台占了便宜。
刚刚才拒绝了一次沈云的提议,祝英台还没傻到在短时间内再拒绝一次,当即敛眉低首:“卑职幼失怙恃,且尚年幼,还无表字。”
“你如今也是领五品职司的人,怎可无表字,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这样吧,本帅给你取一个,你看如何啊?”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说不想要你取吧。话说你们沈家还真是喜欢取字这一套,木兰推掉之后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真以为一个表字就能把我们绑到你的战船上了吗。想是这么想的,但祝英台还是在面上做出了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固所愿,不敢请尔。”
说起来,祝英台还真的很想知道沈云能给自己取出什么表字来。
只听沈云说道:“你双名英台,有人中英杰,登台拜相之意,由此可见,令尊对你期许很高啊。”
祝英台没有说话,用沉默代表了态度,仿佛默认了一般。嘴里却不动声色的咬住了口腔内壁的一撮软肉,避免自己笑出声来。虽然她双名英台是可以这么解没错,但要是告诉元帅大人这个名字的真相是此代祝家弟子乃是英字辈,而自己又是母亲避暑纳凉是在高台上上所生,因而得名英台的话元帅大人会不会气死。
沈云自然不会知道此时表面一本正经的祝英台正在心里如何吐槽他,自顾自的说道;“然台阁高则高矣,其险亦不可胜数,年少有勇往直前的一腔血勇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少了那份老成持重。这样吧,本帅就给你起临深二字以为警戒,如何?”
“谢元帅赐字。”祝英台当然是装出八百个高兴的模样接受了这个颇有深意的表字,好在她也是在双亲兄长面前练了近十年演技的人,所以就算是脑子里在想事情也没露出什么大破绽。至于小破绽,虚虚实实才是实,也并无大碍。
祝英台终于如愿以偿退出了元帅节堂,一出节堂大门被凉风一吹才感觉通体生寒,却是刚才那番不长的对话让她汗透重衣了。
朝翘首以待的周行一挥手。祝英台骑在了马上,操控着马慢慢悠悠晃荡着,回想着刚才对话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挖掘出隐藏在其中的细节。
临深,还真是一个好表字啊。也不知道司库知道了自己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他做梦都想达到的转运使高位会有何感想,祝英台的思索的间隙苦中取乐的想到。
祝英台在想事情,沈云同样也没闲着。祝英台前脚刚走,被称作文先生的黑衣人就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冒了出来。
“先生,你观此人如何?”
“心思缜密,进退有据。花木兰得此人,如虎添翼。”
“可惜,此子极重情义,连转运使的位置都没能让她动心。”
’没有不动心的人,只有不够重的砝码。”
“先生是说此子志向非小?”
“吾从未这么说过,元帅,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那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干,静观其变就好。”
“什么都不用干?”沈云惊讶了。
“嗯,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么?花木兰明显与元帅你有了心结,若是他相信那个小参军,继续和她亲密无间,而那个小参军又被元帅您以转运使高位许之,还赠了表字,那么大家会认为花木兰是谁的人?”
“自然是我沈家门下鹰犬。”沈云的眼睛亮了,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想通的沈云以极快的语速开口说道:如若花木兰不信任那个小参军,咱么就可以继续布局,把那个小参军拉到咱们帐下来。那花木兰并无多少经济之才,失去那参军定会让他伤筋动骨,定会来求助咱们。妙啊。妙啊!文先生,我如今算是服了。”沈云走下帅座,对着闭口不言的黑衣人行了一礼,那被称作文先生的人也没客气,只是退后半步,侧了侧身子受了这一礼。
雨,又是雨,最近这天气也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疯,连绵不断的雨降了下来,一旬里就没见到过太阳。其实下雨对于普通士卒影响也就那么回事,顶天了是停了每三日就该进行的训练,可对于祝英台来说这雨就是个大麻烦了,暂代转运使一职的她现在每天都在愁怎么把运来的粮食保存好,老天爷再不赏脸,放在粮库的粮食就得霉个彻底了。
今天也不例外,祝英台从粮库里赶回来的时候还披着一身蓑衣,靴子和长袍下摆全是泥点,往昔的风流惬意全不见,越看越看一个流民。当然这些话花木兰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她还要命呢。
祝英台任由花木兰给她解着蓑衣,顺便把放在花木兰案几上的姜汤水给端起来喝了。以往祝英台只觉这姜汤辛辣无比,现在却爱上了这味道,一碗下去,全身寒气都被祛除了。体会完那股从胃里散发出的暖意后,祝英台半是汇报半是撒娇道:“今天可累惨了,但总算把粮仓的排水渠给挖好了,这样粮仓就不会有积水之患了。”
“辛苦了。”花木兰俯身在祝英台的脸颊上亲了亲,算是对撒娇的回应,随后就把半靠在自己怀中的小人打横抱起,转而坐在了简易的行军床上,开始了这几天每天都会重复一遍的流程。
在祝英台早已准备好的热水美滋滋的泡脚时,花木兰就会用干布给蜷缩在自己怀中的祝英台擦干头上多余的水分,顺便听祝英台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天的经历。
“柔然人还真是禽兽之属,欺软怕硬,自打我用木兰你教我的虚实之道设了两个局围了两个柔然的外围巡弋部落后,这下再怎么示之以弱,柔然人都不肯露头了,宁可大摇大摆看着我们压着粮车经过。”
“柔然不似我大燕,民风剽悍不假,但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就不畏失去。所以临战敢当先,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无恒产者无恒心,若是一场仗打下来没有油水可捞,那就是人人推诿塞责,畏葸不前了。”
“可是粮车的油水很多啊。”
“但谁又经得起百弩齐射,再加几百铁官徒的流星锤攻击呢?诱敌一两次也就罢了,多了谁还会上当啊,大家又不是傻子。抬脚,我帮你把水擦一擦。”祝英台知道花木兰说得有道理,但是嘴里还是嘟囔个不停,大意是怎么柔然的笨蛋怎么不多一点,花木兰听了差点笑出声,她的小参军,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换了块干布帮小参军擦完了脚,花木兰很自然的把人放在了床上掖好被角,细心叮嘱两句后就自行系甲打算去巡营。然后就听见躺在床上的小参军用带着睡意的娇憨气音软软的说道:“ 木兰,我已经没有靴子穿了,把你的靴子匀一双给我穿。”
“好,你先睡吧。”花木兰柔声应下,随后一掀帐帘走了出去。
说实话,花木兰也很讨厌这雨,雨水带来的潮气影响兵甲保养不说;还容易酿出时疫;长久见不着太阳,更会让士卒心情压抑,一个弄不好哗变都有可能。
这些道理,花木兰都懂,所以她不相信作为一军主帅的沈云不懂。但即便如此,沈云也只下令坚守不出,自从城中粮食危机解除,连出城小小接战这种事情都被严令禁止了。其实花木兰刚刚说的那些话多有宽慰祝英台之意,连祝英台这种不通兵略之人都看出来了柔然人最近的异常之处,花木兰又怎么看不出因为更多的柔然部落赶来,己方又避战不出而造成的士气逆转。
以明面上的实力对比来看,柔然赢得这场战争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所以他们现在连粮车都懒得劫。反正这肉是要烂在锅里的,现在劫还要赔上许多条人命,还不如以后攻入城中后进行分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