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的椽子先烂。这是百战余生还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换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养家糊口的花父的口头禅。
花木兰已经当过了一回出头的椽子, 吃到了苦头的她选择缩回锋芒, 待时而动。今后谁爱出头谁出头,她是打定主意在漠西这一块好好缩着了。
没有出鞘的刀才能给予敌人最大的压力,不是么?
手中温润的感觉让花木兰陷入了沉思之中。直到传来了木板的咿呀声。
“我的大将军,先喝了这碗药再看也不迟。”
“嗯。”
接过药碗,花木兰狠下心一饮而尽。一如既往的苦涩味道还是让她皱起了眉头。
幸好有一块糖及时塞进了嘴里,甜味将苦味掩过,花木兰才没有那么难受,五官也渐渐回归了原味。
腰间被戳了戳,花木兰回头才看到祝英台笑得一脸狡黠:“堂堂将军,居然会怕苦。”
箭楼上左右无人,花木兰自然捉住了那只在她腰间作乱的小手,大胆逼近,在祝英台不断涨红的脸颊中轻启薄唇:“六品参军,不一样也怕黑么?”
顺带一提,花木兰官拜四品羽林卫中郎将,又有全权经略漠西的旨意,是以就已经有了和沈云一般无二的开牙建府之权。祝英台也水涨船高,从一个九品小主簿,摇身一变成了可着青袍的七品小参军。
不过也没差,反正无论如何都得给花木兰卖命就是了。
于是祝英台气得就是一脚……然后跌入了花木兰怀里。
“小心些,莫要摔了。”花木兰没有一分正形的冲着怀中的祝英台挑眉,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刚毅的面容都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哼。”经历事情多了,祝英台也就对花木兰这种人前人后拥有两幅面孔的模样见惯不惊。对于这个人后没有一点威严的花木兰,祝英台一贯选择用冷哼回应,殊不知这样也充分暴露了自己孩子气的一面。
好在这番打情骂俏距离人群极远,就算有眼力极佳人直起腰来观看箭楼,也只能看到两人举止亲昵罢了。
要想花木兰变正经,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谈军事。
挣脱了花木兰的怀抱,祝英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本,一条条念起来:“内城墙已经修筑八成了,按你的要求,高三丈七尺,地基打了半丈,厚九寸。以沙石、黄土、石灰相合,中夹石块竹片。我带人试过了,咱们最好的刀斩在上面也只能流出一个白印。可这造价……木兰,咱们从漠北城带来的军资可是有近三成都流入了那面墙啊,会不会太贵了些?”
“英台你再忍忍,再过一个月,就有人给我们送钱了。这墙必须得好好修,不然咱们可防不住那些想抢钱的人。”
听花木兰说得如此笃定,祝英台也没有迟疑,在小本子上用炭笔打了个勾。
“三军共计五千人,已经初训完毕,木兰你何时去检阅啊?”
“不用检阅,让十幢幢主,不,连带着我的亲卫们一块,轮流出城绞杀周边匪盗,聚拢生民,以盗匪首级和生民人数记功。成绩最优者我给他们发酒放假,最劣者就给我上工地和民壮们一起干活吧。”
祝英台边记边赞许的点头:“这主意好,既能让老卒带新卒见见血,又能缓解城里人手不足的问题,我正愁着修城墙那边的的民夫跟不上呢。”
花木兰见状及时抛出了诱饵:“那就由英台你来决定要有几幢要受罚吧。反正我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祝英台果然上钩,头也不抬的答道:“好啊。”
然后又是一脚。
“将军你又给我找事干!”
这一脚踩实了,疼得花木兰是龇牙咧嘴。小参军越来越学坏了,知道自己只有小腿和脚面不挂甲,每次闹脾气就尽往这两个地方招呼。
可没办法啊,谁叫她有求于人呢。要是祝英台不帮忙,五千人的各种调动能在一天之内让她这个武夫彻底崩溃。毕竟花木兰现在只掌握了幢主这一级别的高级军官,而冷面小参军的名声则是在五千人大军中广为流传。
两人治理方式不同,却在各自的领域做到了极致,因而实现了巧妙的互补。
“我还要去调动后勤,先走一步了。要是想每天都见到我,你最好去找几个人来帮我。还有,要是两个月之内我还看不到银子入帐,我就挂印!”体态娇小,但据本人说还会继续长个的祝英台叉腰狠狠威胁了花木兰一番,拿着药碗气冲冲下了箭楼。
花木兰后知后觉的发现,今天好像是自己需要喝药的最后一天。要是不尽快想出办法,还真是没有借口和小参军待这么长时间。
还真是有些难办。在这一瞬间,花木兰无比怀念秦远给她开的各种奇奇怪怪益气壮体的药汤,那样好歹还能见小主簿一面。
第五十章
今天的花木兰很开心。不仅是因为本季收割的小麦已经全数归仓,今年只要紧巴紧巴, 明年再辛勤劳作, 军粮就有六成可以自给自足了。
至于另外四成, 也有了着落。就落在眼前这群人身上了。花木兰坐在主桌上,伸指扣了扣桌面,借喝茶掩饰了神色。
该怎么办,花木兰已经有了腹稿, 但细节上还得推敲推敲,万一吓跑了这群送钱的就不好办了。不然明年再向朝廷张口要钱要粮就不好意思了。
所谓手中有粮, 心中不慌。她能不能在这立住脚,就看今天这一锤子买卖了。
放下茶盏, 花木兰看向了满堂衣冠华丽的商人。没错, 就是商人。
本朝并不贱商,据说是当年孝肃皇后引太史公言劝导太|祖:“农不出则乏其食, 工不出则乏其事, 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是以太|祖允商人以粟捐官,准衣丝绸,由是商贾投朝者众, 捐献大量钱粮,保证了后勤运输,为当时率领游牧军队的太|祖鼎定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太|祖爱憎分明, 立朝之后对那些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商人优渥相待, 所以帝京中的一些富贾巨商潜在水面下的势力并不会比那些明面上的朝中高官小。甚至完全可以不客气的说上一句, 其中的盘根错节,利益纠葛比立朝才几十年的朝中的权贵暴发户们还深的多。
不过商人逐利是天性,后来也惹出了不少哄抬物价所惹出来的乱子。在太|祖震怒之下狠杀了一批商贾之后,天资绝纵的孝肃皇后又想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来解决问题。
邸报上把这个主意叫做给穷乱差地区送温暖,而花木兰他们这些局中人更喜欢用祸水西引来形容这个计划。
移流民罪犯拓边,建烽火台为屏,以商贾输送财物。不出五十年,荒无人烟的地方就会成了大燕属地,游牧部族也会在中原的富庶中迷失方向,再无犯边的实力。以孝肃皇后的原话来说,就是即便守不住这块地,让国内内耗少一点,占一个自古以来的名分也不错。于是拓土实边,就成了朝中一直并行不悖的国策。
相较于太|祖,先帝文弱,但生性纯孝,做不太大革新的他就按部就班的跟着太|祖制定的方略走,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平衡朝局,让新生的王朝在太祖暴卒之后渡过了危险期。
先帝在位一十七载,此项国策一直在不断推行着。漠北城就是一个这样例子,可以说如果没有新柔然汗的异军突起,柔然内的投降派都已经率领部族直接投靠大燕了。
先帝逝世,今上继位。时过境迁,国策的推行就不免变了行,走了样,就比如说花木兰这回被打发到漠西就是因为朝中多方角力。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因为这些对花木兰都没区别,漠西只是一条她必须要淌过的河而已。
卒子过河便为车。这是祝英台和沈霖告诉她的。不过祝英台是用说的,沈霖则是在临行之前以送贺礼为名送了一枚玉制的棋子过来,上刻了一个卒字。这枚棋子如今就在她身上佩戴的锦囊之中,时时把玩警醒自己。
龙归于海,能掀起多大的浪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花木兰对于自己的手上的筹码算得很清楚,雁西城的选址是她亲自选的,原为群胡杂居之所,水草丰美,宜耕宜牧,鼎盛时期这里曾养了十数万牧民。
而经过五胡乱华,太|祖鼎革之后,天下人口锐减,生民不足,此地也就剩下了一些小部族牧民和盗匪,以及成群的野兽。据十三年前的户籍来看,此地已不足三千户,人口流失严重。这样留给花木兰的发展空间就十分巨大了。
而堂中这些商贾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或者说这只是在明面上的一点。那些掩藏在水面之下不可告人的利益则是走私。
商贾边贸乃是定例,但没有足够的利益商贾们才不会来呢,至少不会派出管事级别的人前来。
雁西城地理位置优越,是个交通要冲,如果商队不从这里经过进行贸易,就要绕上一大圈路经过大漠前往胡地,运输成本大幅度上升不说,安全性也得不到保证,万一遇上那捉摸不定的沙暴,很有可能人财两空。
花木兰在此筑城,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位置重要,等着以后收商税。而商税定多少,就要和眼前这些商贾商量了。多了会走私成风,少了又凑不齐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