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的不对称就导致了祝英台来到祝府门口, 看到了一排排自缚双手还跪得整整齐齐的亲眷。
“小民祝英朗, 乃祝家之族长。不意冒犯上国虎威以致天兵临府,深以为惧, 如今特率阖族主事之男自缚于将军马下请罪。还请将军以慈悲为念,饶过余者性命。”
还没来得及下马的祝英台在靠近祝府时脑子已经在隐隐生疼,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更是“嗡”的一声就炸了。她从未想过, 这世家之族断尾求生之法会在她面前使出来, 使用者还是和自己未出三服的族兄。当年她离家时族兄还是挥斥方遒的青年, 如今已被生活压得身形佝偻,两鬓斑白。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脑中逐渐化为实质。其实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中盘旋,不然也不会这些年都没托人往家里捎个信,到今天下定决心回家一看。
“临深,你怎么了?”自打祝英台说了自己那蹊跷的头疼,花木兰就留了个心眼,一直'暗地里提防着。现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一把扶住了在马上摇摇欲坠的祝英台。
祝英台借着花木兰的手重新坐稳在了马上,只是那手一直不曾松开过,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无穷的力量:“我没事。”
“临深……”花木兰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是在祝英台在下马时用了几乎半抱的姿势,毫不顾忌的彰显主权用以威慑。
她才不管祝家人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只是小功曹久未归家,这个面子她必须帮小功曹撑起来。
只是这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花木兰的想象。
祝英台下马后并未上演一出亲人相认的戏码,松绑,扶人是正常程序,然后祝英台就用了一种花木兰从未听过的冷漠声音说道:“祝家四房祝公远,可还健在?”
跪在地上的祝英朗心中一惊:“四叔前年已经殁了。”悄悄打量着祝英台神色的祝英朗继续小心说道:“享年七十有六,是高寿。走的时候很平静,没受什么罪。”
祝英台踉跄后退几步,直接栽入了早已准备好的花木兰怀里。花木兰没有说话,只是用隐含怒火的目光凌迟着在场每一个祝家人。观者无不后退。
祝英台见状遮住了花木兰的眼睛:“我没事,不怪他们。”
“恩。”花木兰一贯能听得进祝英台说话,闻言应了一声,只是从这沉闷的语气来判断,火并没有消下去。
“四房可还有成年男丁?”
“四叔膝下只有一子,英轲正在上虞老家为四叔守丧。”
“临深!”
祝英台哇的吐出了一口血。
“临深!”
祝英台艰难地半跪在地上:“只有一子?只有一子!”
“说!”
花木兰一声爆喝,后面的兵卒们也齐齐抽刀爆喝:“说!”
“说,我说。将军饶命。”
“四叔……四叔膝下本还有……还有一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刚刚为这个孩子起名叫英台之后,就高热不退,三日后就咽了气。四婶也因此伤了身子,未能再有生育。所以,四叔膝下只有一子……不过当初修族谱的时候,四叔还是闹着把那个早夭妹妹的名字记了上去。四叔也因此和家中闹翻,这些年一直在上虞守着祖产……”
“临深,临深!”
“再没有了……小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将军若还有怒,尽可发于小民一身,莫要迁怒小民族人啊。”祝英朗一看花木兰那几要噬人的目光和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的祝英台,心下大乱,忙不迭叩首喊道。
花木兰才没兴趣管祝英朗呢。她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悬在正在不断咳血的祝英台身上。
“临深,临深你怎么样!三娘,来人,去营中把三娘叫过来!”
“临深你坚持一会儿,坚持一会就好,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祝英台却把花木兰给推开了,直接跑着翻身上马,扬鞭便走。
“临深!”花木兰一看就急眼了,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都别跟过来!我陪功曹去!”
除了举止异常的祝英台和心急如焚的花木兰,其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祝英朗反应最快,从后面仆人的手里接过了一大锭银子塞入了还在发愣的路孟锐手里。
“小将军,行个方便,敢问刚刚那两位是?”
路孟锐就像被蝎子蛰了手一般,把银子扔了出去:“我可不是什么将军,这问题你问问倒也无妨,但你送银子做什么,想害死我啊!”
“那两位一位是咱们的将军,另一位是咱们的功曹。”
“小民是想问两位大人的名字。”
“咱们将军姓花,尊名上木下兰。至于咱们功曹,姓祝,至于尊讳,我就不清楚了。”
祝英朗心头的疑惑的苗头就这么被掐断了,心里越来越迷惑。但是纵马狂飙往上虞而去的祝英台心里却和明镜似地,心里越来越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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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收尾收到这了,叹气。
一百零七章
祝英台把马给跑死了。
花木兰从来不知道自家小功曹这么能忍,能在马背上颠三个时辰, 足足把马给跑死了。马没了, 祝英台直接就用跑。是真真正正的拔足狂奔, 不掺一点水分的那种。什么士子仪态, 什么体面风度, 都不要了。
一直冷静自持, 讲究修身养气的祝英台现在眼睛里全是血色, 哪怕是跑三步就会跌一跤都要跑。
对于祝英台这种反常行为, 花木兰并没有拦着。虽然她并不明白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自己的小功曹方寸大乱,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 而且成功摧毁了小功曹的心防。
人不是钢浇铁铸的, 都有崩溃需要发泄的时候。花木兰知道自己的小功曹外谦实傲,一定不喜欢自己的糗态被那么多人看到,所以挥退了一干跟随的亲卫,孤身陪着祝英台出来释放。
只是这个释放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花木兰想象的限度。花木兰好歹是个被秦远逼着读了几本医书的赤脚大夫,知道大哀伤身这个道理,当即把跌跌撞撞,仿若行尸走肉的祝英台给拦下了。
“临深!你冷静一点!”
祝英台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盯着她。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会听。如果现在你不愿意告诉我的话, 我会陪着你。但是你这样是不行的!”
“你可能是要去见什么人, 但是你这样去, 会有谁能放心呢!”祝英台呆滞的眼珠开始有了些微的转动,拉着花木兰前胸的衣服摇了摇。
“不怕,有我在呢。”花木兰把祝英台抱在怀里,以额相触,随后又将祝英台打横抱起,朝着不远处的一个茶棚走去。
祝英台忽的就焦躁起来,挣扎着想要逃开花木兰的臂弯。
“没事的。我只是去找个东西。这样走不是办法。”
祝英台又安静了下来,把花木兰腰间的玉符扯了下来放在手中把玩,不发一词,柔弱的样子让人心碎。
到了茶摊,花木兰并没有给那个迎上来之人开口的机会,也没有管他惊慌失措的眼神,直接扔了一锭银子过去。
“拿上钱,还有这个。去最近的漠北军宿营点,让他们带两批快马过来,可以的话带一辆马车过来。我就在这等你,若是一个时辰内见不到你回来,后果自负。”
花木兰在桌上放着的赫然是自己的私章。茶摊老板的消息还算灵通,银子的诱惑加上漠北军的威慑,让他颤巍巍的捡起银子和印章就跑。
至于花木兰也没客气,抱着祝英台就开始喂水,连茶摊老板放在一旁的鸡蛋也没有放过,全给祝英台喂下去了。祝英台来者不拒,只是动作完全成了机械的进食。
花木兰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乱,所以只好强摁着心里的思绪,慢慢地等。
不知道是银子的力量还是印章的力量,不到两刻钟,就有一彪打着漠北军称号的骑兵朝此处奔来。
“属下等参见大都督!”
“把最快的两匹马留下来,你们可以回去了。”接过印章塞进袖袋之中,花木兰直接下了命令,又一次和祝英台打马而去。
中途被花木兰安慰过一番的祝英台明显没有那么焦躁了,只是这奔驰的速度却丝毫未减,终于在日落之前到达了自己想去的地方——祝氏祖坟。
祝英台对这里并不陌生,祝家是里《礼经》治家,家风严谨,连墓葬都有属于自己的规制,所以没过一会儿花木兰就跟着祝英台找到了那块刻着“先考祝讳公远之墓”的墓碑。
祝英台一个字一个字摸过去,终于停在了“孝子祝英轲立”这六个字上,一口血抑制不住喷了出来,正把这六个字染了个血红。
“临深!”
“仲符,我没有爹娘了,没有了!爹娘也没有我了,我是假的,假的!”几年猜想一朝成真,祝英台的心里防线是完全崩溃,不停在花木兰路重复着自己是假的这几个字。
“你是真的!是真的!在我怀里睡觉的祝英台是真的!给我处理政务的祝英台是真的!发脾气了会掐我的祝英台还是真的!你是我的主簿,我的参军,我的功曹!你和我出生入死,你与我策马扬鞭,你是真的,是我的!”见着祝英台这样,花木兰也是满腔着急,一声比一声高,把陷入自我怀疑否定的祝英台给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