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冬墨咬着唇,眼里波光闪烁。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老人不但没有埋怨自己,还为自己而着想,一个堂堂男子汉登时就红了眼眶。他咬紧了牙关、绷住了脸,点了点头。
赵师傅缓缓地转向床铺,看到幼龙在上面无忧无虑地钻来爬去,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老朽在把小宝捡回家喂养的那时候起,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来临。”老人悠悠叹道,“老朽日夜担忧,常做恶梦,梦到有一日小宝无故失踪,再找不见……”
他定定地看着小宝在床铺间自在玩耍的背影。良久,外面的衙役又来催促,赵师傅迟缓地回身,对两个年轻人说道:“老朽无事,你们安心回去便好,不必担忧。”
“那好。赵师傅,我们先告辞。”
祁砚和司冬墨在衙役的带领下走出了官府。在回去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低着头闷闷地走着。
“祁砚。”
“嗯?”
男人转过脸,对他说:“我今天看见赵师傅,他抱着小宝吃饭的时候,就像照顾自己的亲生子一样。他面上装作没事,可若是明日衙门真的下令让他把小宝归还给兽馆,他会不会伤心欲绝,神智崩溃?”
他的想法也正是祁砚所担心的。赵师傅孤家寡人一个,小宝的存在是他寂寞生活里的好伙伴,更是他独自在世间生存下去的精神慰藉。上次小宝中了毒老人都担心成那样,这次若是要把幼龙从他身边夺走,对他的打击只怕会更大。祁砚不知,这一次老人是否还扛得住这样的离别。
他们一路默然地回到了食肆。听了祁砚的叙述之后,兰老板摇了摇头,神色无奈道:“我今日专程去衙门拜访了苏大人。他告诉我,魔人是他抓获的,案子本来该他来审,可是审到一半,郡令府那边突然派来了官员,强行要求介入此案。
那个官员强硬得很,和苏大人他们纠缠了好些阵子,愣是把案子的审理权抢到了自己手里,把捕获的魔人和一干证据全部带走,自行开堂。所以,苏大人现在也无法插手珍宝龙的事情。”
祁砚想起自己在衙门里撞见的那一幕,道:“我此前看见过,苏大人和本郡的郡令秦爷之间很不对付。苏大人是朝廷命官,被皇帝专门派来督查本地的刑部事务。可到底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秦爷在本郡人多势众,人脉错综复杂,他和他郡令府上的官员对苏大人颇有微词,所以苏大人经手的事务他都偏要来插一手。”
“正是如此。”兰老板点头道,“苏大人还告诉我,珍宝龙曾经呆过的兽馆很不简单。这家落霞镇兽馆背景非常深厚,它在咱们红叶郡一家独大,几乎垄断了这里的异兽贩卖生意,还出售许多种珍稀异兽。馆里光是办理这些珍兽的相关文书就极其耗心费神,更别提还要频繁进行金额巨大的交易。兽馆的这些重大事务都需要得到官府里强大的人脉靠山作保障。”
祁砚一蹙眉,“这兽馆的‘靠山’,不会就是……”
兰老板脸色一沉,“正是郡令府,秦爷。”
一直听着他俩一来一往地分析,司冬墨此时也回过味来:“所以说,这个兽馆后面有秦爷的郡令府撑腰,开堂审讯的官员又是秦爷手底下的人,所以明天的官司他们是必定会把小珍宝龙判给兽馆的,对吗?”
“可以照这般理解。”
祁砚回忆起自己和司冬墨一家曾去兽馆里游玩参观的情形。他亲眼所见,那家兽馆装修豪华,占地广阔,内里层层叠叠、七弯八拐。馆里房间数不胜数,饲养着无数稀奇古怪的异兽以供展览和出售,部分珍稀异兽的吃住甚至比镇上的平民百姓还要奢华。此外,兽馆里还供养着无数的打手和异兽捕手,还要打点官府上下,开销必然十分巨大。
然而,开销巨大,赚取的利润却更为惊人。兽馆是落霞镇除了美食街之外又一经济支柱,里边所做的异兽贩卖交易必定是很挣钱的,就连一只小珍宝龙的售价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是天文数字,整个异兽.交易行当里的油水多得让人不敢想象。
秦爷作为红叶郡的最高管事者,肯定也在私下里为兽馆的异兽.交易提供了很多便利,从而获得丰厚的回报,官商勾结,实现“互利共赢”。
如此看来,兽馆有钱有势,赵师傅留下小宝的希望是真的很渺茫了。老人抱着幼龙喂饭的一幕不断地在祁砚的脑海里闪现,他禁不住捂住前额,感到眉心间传来一阵刺痛。
“祁砚,你还好吧?”
感觉到灵气在自己体内流逝殆尽,祁砚虚弱地喘了几口气:“这几天太忙太累,我的力气耗尽了,可能又要变回原形了。”
说话间,少年的身体果然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司冬墨连忙张开手臂,把悠悠落下地的火红色小鸟精准地接在了手心里。
“哎呀……又长大了!”
的确,刚刚和司冬墨相遇的时候,小红鸟的身高还不到十公分。而现在,司冬墨看着一只毛茸茸的大团子站在自己的手心,用另一只手比划着测量了一下。
现在的小鸟身高已经接近六寸,而且……
“又变重了好多!”男人惊呼道,又捏了捏鸟儿肥肥的身躯,耿直地评价道:“又胖了不少,肉嘟嘟的,捏起来更舒服了。”
“……”
鸟儿瞪起浅碧色的大眼睛,气得鼓成了一个毛球儿。然而,不解风情的男人细细打量着它,若有所思,在它的身上又比划了两下。
“哦,我明白了!”司冬墨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我说为何会变沉了这么多——其实小鸟的小细腿儿根本就没有变长,只是身子长大变肥了!”
“咕叽咕叽!”
小鸟恶狠狠地尖叫了一声,短腿猛地一蹬,整个身子朝着男人的脸扑了过来。
“笃笃笃!”
小尖嘴如啄木鸟一般迅猛地啄在男人的脑门上,鸟儿的怒气值一路飙升,羽毛气得倒竖起来。它在空中鼓动着翅膀,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球。
“啊呀,啊呀呀,我错了!”男人抱住脑袋,和小鸟追逐嬉闹起来。一旁,兰老板悠然看着这难得的欢乐一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走吧,吃饭去。你俩明天还得早早赶去公堂作证,对吧?”
兰老板一指后屋,“这个点,饭菜应该都做好了。今天是食肆的头号大厨吕师傅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新菜,叫作‘咸蛋黄豆腐’,你们未尝过的,快来吃着看看。”
鼻子嗅到一股别致的蛋黄香气,小鸟和男人都停止了互殴。
“咕——”
“咦,是谁的肚子在响?”
鸟儿气鼓鼓地站在男人的头顶上,一句话也不说。司冬墨嘿嘿笑了声,“是我,是我……本人肚子饿了,非常抱歉。”
兰老板余光里看见,方才分明是小鸟的肚皮鼓了一下。但既然有人愿意主动背锅,他也就不点透了。两人一鸟向着后屋里说笑着走去。明天还有他们需要头疼对付的事情。
=====
次日,落霞镇上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祁砚、司冬墨和阿进作为赵师傅一方的证人前往衙门的公堂,等待着官府的判决。在他们和兽馆那方分别陈述完证词之后,官府不出意外地判了赵师傅一个“偷盗他人财产”的罪名,强令他将小珍宝龙归还给兽馆。
但因为老人主动“认罪”、表示愿意归还“赃物”,并在收养期间对幼龙进行了精心的照顾,这才将功抵罪,不作刑狱或金钱处罚。
在宣判之后,祁砚等人向着赵师傅看去,只见他沉默地低垂着头,对自己的“偷盗罪”供认不讳。他跪在原地,干瘦的手掌里紧紧牵着幼龙的小爪子。
懵懂无知的小宝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它对于在公堂上长时间的站立感到极为不适,忍不住焦躁地甩动着尾巴,一双小胳膊抱紧了老人的腿,在他身上躁动地磨蹭起来,发出呜呜呀呀的低鸣声。
“肃静!”
听见幼龙不安分的吵闹,负责判决的法官猛地拍了一下桌案。这突然的一敲吓得小宝立刻呆住,一双绿色的大眼睛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转身钻进了老人的怀里,呜咽了起来。
“乖乖,小宝不怕。官老爷吓唬你呐。”
赵师傅低低地哄劝了它一会儿,小宝安静下来,用小爪子擦拭着哭红的眼睛,战战兢兢地望着庭上的官员们。
法官在摇头晃脑地又念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律法条例之后,他又梆地敲了下锤子,复述了一遍最终的判决结果,并往赵师傅的面前扔了一张判决书。
赵师傅捡起那张判决书,有人给他拿来了红泥。他磕磕巴巴地看了一遍上面的文字,便在衙役不耐烦的催促之下伸出了右手,在文书上颤巍巍地摁下了一个手印。
小宝趴在他的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摁手印的这一幕,大眼睛好奇地眨巴眨巴着。它对决定自己命运的这场判决一无所知。目睹老人摁下手印,小宝也学着他的动作,伸出小爪子比划了几下,似乎还觉得挺好玩。
判决书一签,守在堂内的衙役们立刻前去执行宣判结果。两个高壮的衙役走到赵师傅的身边,利索地拉开他的胳膊,把幼龙从他的怀里生硬地拉拽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