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焦距,唇抿着,眉眼锋利冰凉,眉心稍蹙,仿佛带着恼意,披在肩上的头发散下来,落在霜降的脸上,凉滑如水。
霜降茫然道:“李疏衍……?”
这三个字叫醒了他,李疏衍的目光终于有了实处,落在了霜降一双竖瞳里。
李疏衍眨了眨眼睛,愣了片刻起身,声音有点睡久了之后的沙哑:“霜降?抱歉,我——”
他皱着眉清了清嗓子,恢复了清凉的声线:“抱歉,我刚刚没睡醒,伤到你了吗?”
霜降坐起身,闻言道:“我记得你在宿神峰上的时候总失眠,现在好了吗?”
李疏衍似乎还是有些不清醒,问什么答什么:“嗯,好了,重塑了身躯之后——”
李疏衍猛然一顿,似乎是终于清醒过来想起这里是何处,回身语气带了点惊讶:“霜降?你什么时候到天界的?”
霜降第一次见这般迷糊的李疏衍,觉得有趣,还有些对他这种状态不长久的遗憾,笑道:“刚到。”
李疏衍皱眉:“你到此处做什么?”
霜降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从何处讲起,只好耸耸肩,一笑:“说来话长,我先想一下从哪里开始说……”
李疏衍便道:“那这个先不说。我听闻你的族群被天帝下令诛杀,你现在可有去处?”
霜降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出口成了:“还没有。我打算去旸谷看看。”
李疏衍道:“要不要随我走?”
霜降一时有些恍惚,似乎三十六年回到起点,那日晨曦灼灼如火,青年淡声问他:“愿不愿随我修仙?”
他拒绝不了,于是道:“好。”
李疏衍走近了,仔细看了看他。
“好久不见,你长高了。”李疏衍道,“但瘦了些。”
这简单几个字近乎轰然地碾过霜降耳畔,他胸口猛然溢出一种难言的酸涩,却很淡了,淡到他现在能平稳地把这种情感压下去,压进极深极深的谷底,和着年少的炽烈积成厚厚一层永不腐败的落叶。
鸣鸿展翅落在李疏衍肩上,李疏衍抬手戳了戳它的肚子,很自然地向霜降伸出另一只手。霜降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垂着眼轻轻笑了:“是啊,好久不见。”
“站住。”
声音自后来,墨知年按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你去哪了?”
“应当与你无关吧?”墨知年道。他的声音一直都熨妥,每个字都圆润,说出来的句子披着无害的衣,这话就带着点讨好或者撒娇的意思,听得沙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给我好好说话。”
墨知年笑笑,没吭声。
“刑戈找你。”沙泽道,上前两步,抱着肩倚在门框上,仔细打量少年人的面容,“他脸色看着可不太好,你做什么坏事被别人告给家长了?”
墨知年皱了皱眉。
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可不多见,沙泽颇为新奇地欣赏了一会,而后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战神,你如果有什么他的把柄,欢迎与我分享,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帮你说两句好话。”
墨知年心想,你不落井下石我就该感谢你八辈祖宗了。
灾与祸作为战神手下两个臭名昭著的大将,共事这么多年,墨知年早把沙泽的性格摸清了,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平生最大乐事就是引发灾祸和破坏规矩,但疯得还算有原则有特色,墨知年有时候还能和他疯到一起去,没少搭伙祸害人间,上个灵泉还是沙泽帮忙抢来的。权衡一番之后,墨知年决定冒一次险,冲沙泽一笑:“我知道刑戈想做一件大事,但我不愿他做成,你帮我一个忙如何?”
“战神大人。”
这声呼唤击碎了战神殿的空寂,银甲天神此刻脱了甲身着漆黑的常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向殿中的白衣少年。他面容坚毅英俊,经年杀伐给他裹了一层威严的壳,在那一站,气场已经压过了满殿泛着冷光的兵器,无端让人心中生寒。
墨知年保持行礼的姿势垂着首,一直没有看他。战神看了他一会,缓缓道:“墨知年,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一出口,满庭肃杀之气如有实质将温暖驱逐出殿,地面眨眼起了霜花。
墨知年保持原有的姿势未动,依旧轻巧道:“大人明示?”
“你给人间带去的灾祸是职责所在,我不管你;你挑拨起人间的战争,我当是你为了功绩,也未多口;你在这天庭惹出多少祸事,我都忍了,而今你还想断掉春神的三口灵泉?”刑戈道,怒意如燎原之火自出口的第一个字烧了起来,他勉强压着杀意,“我以为你当年杀上瑶池已是极尽,你为那柄断剑惹出多少祸事来,你还想我明示什么?!”
“我要修好它。”墨知年不为所动,静静道。
“若你念着旧情,大可不必,你能把自己炼成一件器物,就应该比谁都清楚,剑折灵毁,就算修好了剑也只会诞生新的剑灵,你想找回的人永远都回不来!”战神道,“你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墨知年自嘲一笑。
执着些什么……
执着于一个回不去的家罢了。
他当然知道太晚了,什么也挽不回,可他怎么可能甘心。
“你想杀了我吧?”墨知年抬起眼睛,“我是最后一个墨家人了,你想清楚。”
战神不说话,殿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呼气成雾。
墨知年不以为意,柔和道:“远古洪荒时期,神族从天界离去,留给提拔上天界的墨家人一本《天匠谱》。这本书算是半个神器,神族借它可造万物……你是想要它,不是吗?”
墨知年笑:“可惜这本书在墨家被打入凡间的时候不知所踪,天帝也曾派人下凡去寻,战神大人应当也出了不少力,却始终找不到,它到底在哪呢?真可惜,战神大人,如果有了它就可以把晷景占为己——”
战神原地未动,墨知年身上却骤然亮起黑色的符文,符文破体而出,环绕他飞速旋转,将一道无形的刀光绞成碎片。
杀意从碎片中才四散,充盈了整个大殿。
刀风撩起墨知年的一缕发丝,他抬了抬一双霎时变成黑色眼白血红瞳仁的眼,依旧笑:“你想杀了我吗,刑戈?”
“一派胡言。”战神道,“你疯了吗?如果放任晷景再这样发展下去,天人两界都会毁于它的爆炸,你也活不成。你到底为何不愿去修理它?”
炸了便炸了,墨知年有些漠然地想,又不是没见过。
“我的确不能轻易杀了你,”战神向着墨知年走来,手中提着银亮的长刀,“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究竟修不修晷景?”
墨知年道:“不。”
战神道:“很好。”
刀锋如霜雪,将世界劈成了两段,墨知年身上的黑色符文大片崩毁,刀光斩断了少年的四肢,刀尖刺入了少年的胸膛,将一颗跳动的心脏生剜了出来。
鲜血泼洒在战神的身上脸上,他毫不在意地眯了一下眼。
这已经不是血肉的心脏了,更像是某种晶核,细密的符链将它和身躯连接。战神漠然将符链斩断,墨知年骤失所有力量,尸体一般倒在血泊里。
战神捏起墨知年的下巴,手中多了一枚细小的针。墨知年喘息,双目无神地扬起目光:“你……研究过……”
“我的确知道怎么对付你这样的人。”战神将针刺入墨知年的眉心,面无表情道,“早与你说过,乖乖听话不就好了。”
墨知年痛苦地闷哼出声,很快就没了动静,战神将扔在一边的心脏粗暴按回了他的胸膛。心脏归位,墨知年触电般颤了一下,漆黑的符文自四肢的断口生出,爬向残肢,慢吞吞把它们拖回来。
战神道:“我问你,《天匠谱》到底在哪?”
墨知年看着他,乖顺地回答:“我便是。”
战神没想过这个答案,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历代墨家族长会把自己炼入《天匠谱》,族长死亡前将它种进继承人的血脉里,代代相传。”
战神眼角微微抽搐:“有取出来的方法吗?”
“我已经和它合二为一,除非我自愿把它传给别人,否则取不出来的。”墨知年说,“不过大人,《天匠谱》只有墨家人的血脉才启动得了,我死了,它就彻底没人能用了。”
第70章 你一个太阳怎么还科幻上了呢
沙泽踏入战神殿的时候,墨知年正在把自己的胳膊放回原位。哪怕见多了他被劈成好几截再自己把自己修成人形的场景,沙泽还是不免看着瘆得慌,搓了搓胳膊道:“喂,战神跟你谈什么了?”
“与你无关。”墨知年脸上还溅着血,头也不抬道,“此地是战神殿,没有大人的命令不得进入,劝你赶快出去为妙。”
沙泽挑了一下眉:“他给你吃了迷魂药了?”
墨知年当他是坨空气,修好了自己,站起来试探着走两步,而后回身面无表情道:“没有大人的允许,你不得入战神殿,出去。”
沙泽抱肩,看着他道:“我若说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