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但,霜降真的好气。
第72章 小样,露馅了吧
霜降将他在蓬莱和升上天界的事情与李疏衍讲了讲,而后就去了隔壁的屋子休息,留李疏衍自己一个人盯着烛火沉思,直到烛火灭了也没回神……所以他其实是走神。
走神的中心思想是霜降。
三十年久别,这个小徒弟变化很大,至少言行举止都是成年人的样子了,李疏衍一时有些不适应,适应了之后心情便有些复杂。
霜降变化最大的年岁他错过了,这种复杂便不是慈父见子初长成的欣慰,而是一直关注他的小孩忽然变了性子的陌生。偏气息和温度还是熟悉的,变化也是可喜的方向,陌生也陌生不到哪去,至少不惹人厌。
李疏衍以往看霜降总是低下头去看的,记忆里他也是个张牙舞爪的幼童,以往的拒绝只是因为从没往情爱这个方向想过,忽然之间孩子变成了需要平视的同龄人,霜降那点心思就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
李疏衍发觉自己对这种翻来覆去生出纵容来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妙了。他通透的人,对感情并不迟钝,知道这种纵容后面代表了什么,于是花了漫长的时间去思考他对霜降到底是个什么心思,重逢后的每一丝心理波动都掰碎了细细揣摩,揣摩到最后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意识倒渐渐模糊了下去。
他在人间被身体拖累,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到了天上不知是不是为了把之前缺的睡眠都补回来,总是犯困。一般而言,就算熟睡他也不会丢失警惕,但这次霜降的呼吸都快扑在脸上了,他也没醒。
和李疏衍相反,霜降失眠了,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然后推开门在庭院的冷水池子里清醒了一下,去敲李疏衍的房门。
没人应,霜降等了一会,试着一推门,门也没锁。
他推开门,正见李疏衍窝在椅子里,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他面上,眉目浸在清淡的金色里,一片恬静。
昨夜没注意,李疏衍坐的椅子和霜降的冷板凳不一样,是一把舒服的藤椅,适合摇摆着晒太阳养老的那种,霜降走过去手在椅背上轻轻一搭,便把椅子带着人晃了一晃。
李疏衍压在脸颊下的白发被晃得滑落,正搭在霜降的手背上,带着温度,暖和的。
霜降下意识伸手去碰李疏衍的手,也是暖和的。
那种吓人的冰寒消失了。
霜降心情都好了些,唇角翘上一翘,在李疏衍耳边拖着长音轻轻道:“师尊——”
李疏衍蹙了眉别过头去,不怎么清晰道:“别吵。”
声音低低的,带着点沙,在霜降耳边若即若离地一磨,令他半个身子都触电般震了一下。
霜降猛然松手,逃窜一般重新回到了池塘边上,一把水泼在脸上冷静冷静。
藤椅被骤撤的力道惊得大幅度摇晃,总算把李疏衍摇醒了,他睁开眼睛茫然地缓了半晌,直到霜降脸上湿淋淋地重新进了门才回过神来,和人对视一眼。
霜降尴尬地抹了把脸干咳一声,还在想该说些什么,李疏衍已经起身,问:“墨知年在何处?”
霜降:“……”
他挫败道:“我带你去。”
两人行到灾神宅邸,应门的小仙童却道:“大人今日不在。”
霜降愣上一愣,问道:“他去了哪?”
小仙童茫然摇头,霜降蹙眉,听得李疏衍问:“你曾说墨知年拦住你,不让你进旸谷?”
“嗯。”霜降道,“我细想了想,若他还念着同门之谊,便是那里面的确有危险;若他是恶人,不想我进去,那里面便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听闻他的所作所为,我也分不清他到底对同门抱着怎样的感情。先不论五师兄是如何折断的,他的确是一心想着要修复它,就是方式极端。”
李疏衍若有所思,霜降在他旁边静静站立,打定主意:若李疏衍想去别的地方,他便陪他去,等事了他自己还是要回一趟旸谷。
自己那躯体到底丢哪去了他还没找到呢,总不能就剩一缕魂了吧?
就剩一缕魂了也没差,反正自下界上来的人都是只剩个元神,灵力重凝肉身,霜降猜测自己现在也是这个样子。
李疏衍还不等想明白什么,腰间一块玉佩便莹莹一亮,其上浮动银白的纹路,小小的法阵出现在玉佩上方。李疏衍抓起它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契和泉出事了?”
霜降讶然:“怎可能?”
李疏衍来不及解释,直接将玉佩捏碎,其中藏匿的法阵落在地上大放光芒,法阵中的两个人被银光吞噬,倏忽消失在灾神宅门前,眼前一花已然到了契和泉边。
晴日下泉水如一颗浅蓝色的宝石,宝石中银白的光点穿梭闪动,将平静的泉面搅得波浪横生。银光大片大片翻搅上来,山巅微微震动,两人脸色一变,还不等上前,银光已然凝结成碎片,碎片收合,成了一柄剑。
李疏衍脚步一顿,霜降低声道:“龙吟剑?”
墨知年竟是将龙吟剑重新铸造了一遍,泉水里剑上的妖气和魔气濯洗得一干二净,剑身修长玉白,锋刃流畅,剑柄上能看出些龙鳞般的纹路,龙眼般的红宝石嵌在剑格正中央,熠熠生辉。它无底洞般疯狂吸收泉水的精华,剑身上的裂痕一道一道消失,而后剑身一颤破水而出,直直插进岸边,一声舒缓的龙吟声隐隐荡开。
泉水只剩下了一汪纯净的水。
霜降回想起墨知年说龙吟剑最后一步需要漫长的修养,竟然也是一句假话,这最后一步分明是淬火,一步就成。
李疏衍迈步上前伸手去触龙吟剑柄,而后被一道无形的力道震开了。他退开两步,蹙眉看着龙吟剑上泛起一层一层的白光,剑的形态发生了变化,白光融化变型,最终凝聚成人的模样。
光渐渐散去,赤身裸体的小男孩跪坐在地面上,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他抬起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李疏衍的面容,纯粹得很。
男孩奶声奶气问:“你是谁?”
绕过扶桑神树,一片辽阔的谷地便显在眼前,遥遥看得见建筑的残骸。旸谷应当是被清理过了,寂静空荡,谷中温度极高,除了热就是热。
沙泽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才会跟墨知年来这种鬼地方,一扭头看见墨知年厚实地裹得像个笋,脸色却还苍白得像个刚从冰窟里拿出来的死人,掉头就走的心都有了。
“你要去哪?”沙泽停下来问他。
“旸谷我没来过,虽然大概知晓各殿方位,却还是要摸索,”墨知年脚步不停,从他的身边擦过道,“我听闻晷景置于万阳殿,万阳殿在旸谷的核心,姑且先找找……”
沙泽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他的脑袋向东方一扭:“你眼睛是摆设?那么大一火球看不见?”
墨知年:“……”
断壁残垣中,的确是有那么大一火球。
墨知年挣开沙泽的魔爪,面色如常道:“那便走吧。”
沙泽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到底还是跟上去:“小孩,我问问你,你为什么不想修晷景?这玩意一坏,三界都不好过,你不想活?”
墨知年没说话。
沙泽还想再问,一个声音笑盈盈插了进来:“嗯,这是个好问题,我也想问。”
沙泽和墨知年都警觉地抬起头,扶桑树的枝条上舒舒服服倚着一个青年,长发似火,目光正向下投,探究但没什么恶意地落在两人脸上。两个人都不说话,他便笑盈盈地接着说了下去:“你们是什么人?来旸谷做什么?”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他显然远强于他们。墨知年仰着头,轻轻笑:“阁下是?”
“我是金乌,”青年好脾气说,“你们来找扶桑吗?”
此言一出,沙泽眯起了眼睛,墨知年则面色如常地拜了一拜:“正是。”
“他现在不在,去找姬璇了,你要是非想找他,可以去天帝殿碰碰运气。”青年说,“我听你旁边的这位红衣服的小朋友说你不想修晷景。你能修晷景?”
墨知年抿了一下唇,最终选择如实答道:“能。”
“唔,墨家的人?”青年似乎来了兴趣,从树上跃下落在两人面前,打量他,出乎墨知年预料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墨知年?”
墨知年脸上的表情有一瞬松动,流露出愕然来。
“扶桑跟我说过你。”青年说,“你认得霜降吧?”
“……认得。”墨知年道,“他是我的师弟。”
一旁不做声的沙泽忽然嗤笑了一声,对他这种套近乎的举止相当不屑。墨知年检索了一下自己两世为人的记忆,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阁下莫非是金乌大族长?”
“曾经是。”曦华顿了顿,低声,“姬璇那个混账东西。”
墨知年假装没听到,曦华继续道:“既然你不想修晷景,来此地又是为何?”
墨知年面露难色,轻轻咬了下唇,深吸一口气道:“我们是战神下属的神明,战神逼迫我修炼晷景,我神力低微,反抗不能,不得不来此。”
沙泽看他演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扭头就走,无不讽刺扔下一句:“你慢慢讲故事,我去透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