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如水般在地面上摊开,沈冬在顺手劈开一只爬出来的魍魉,捞起一个天问弟子严厉喝道:“快去敲钟!三声!”
那是天问的最高警戒。
那弟子领命连滚带爬赶往钟楼,谢千秋折扇一收一张,一个燃烧的火字灼灼显在雪白的扇面上,他抬袖一扬,火焰的巨龙咆哮着掠过大地,漆黑人形在高温里嘶叫扭曲。
“灵修来帮忙!”沈冬在回身扫开一片魍魉,在三百年前熟悉的土地上十分自然地找回大师兄的架势,喝道,“剑修和刀修控好距离扫刀光,精准些!撤!都回撤!打不死的,能拦住就不错了——混账玩意!滚回来!”
天问是同心圆构造,最外围的弟子没有核心弟子那么高的战斗力,不可能像沈冬在一般一剑一个,但基本素质都不差,沈冬在补过几次缺后就已经掌握了最小伤亡逃跑的技巧,忙却不乱地向着中心逃。
天问不愧为大派,最初的失措后几道流光从中央飞出,几个领头人已然组织起前线,外围压力顿时一轻,帮不上忙的往天问中央回撤,灵修学着谢千秋在风雨里扬起火焰来。
“小七在哪?”谢千秋伤还未大好,一片燎原后头就有点发晕,狠狠一咬舌尖,扭头去问沈冬在。
沈冬在也不知道,剑身一抖,溅开一圈绵密剑气,抽空道:“那阴影好像冲你去的!”
一声清啼从天而降,金色的刀光横过半边天,庞然长刀烧得赤红,直劈向阴影厚重的地面!火焰迅速在阴影面上扩展,金红色如熔岩流淌过大地,阴影的扩散被迫缓上一缓,火红发丝的少年持刀蛮横撞进魍魉的领地,周身滔天红炎。
他在阴影里杀了一个来回,在扭曲的高温里站直,长刀扛上肩,回眸应道:“在这!”
“顶着!”谢千秋也不客气,扭头就跑,阴影果然追着他去,他往哪去哪里的阴影就浓稠。谢千秋有些闹心地皱了眉,犹豫地停了停,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沈冬在冲他吼:“想都别想!”
“我知道,放心。”谢千秋道,“一只王若大费周章想抓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没那么不长脑子觉得自投罗网就能天下大吉。”他看了看地面上的阴影,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朗声道:“若你的目标是我,不想出来见一面吗?”
阴影闻言竟是向后收去,浮在一切之上的阴影减淡了一层,收成了一潭陈墨般的浓黑,人形从中抽条般生长出来,看不清五官,只能看见眼眶位置一双鲜红跳跃的火苗。
霜降站在最前面,看见它出现,戒备地向后退去。
“你想抓我?”谢千秋向前一步道。
沈冬在和另外几个修为高的带着所有人立马往后撤,动作迅速无声。
魍魉王并未发出声音,谢千秋摇摇头:“不止吧?以你的能力,应当很容易能掳走我,何必与天问为敌?”
魍魉王依旧不答,它向着谢千秋一步步走来,谢千秋站着未动,身后的人整齐地退后。
“看样子我问不出什么。”谢千秋收气折扇,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步踏后,魍魉王漆黑的利爪已挥至眼前,天问大阵运转,淡金色的屏障无声张开,笼罩了整个天问,将魍魉王和谢千秋隔开了一步之遥。
谢千秋眼眨都不眨,淡定自若地看着那漆黑的爪子在自己面前剐蹭出一片碎光。
“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天问。”
第48章 旧烽烟(承)
李疏衍晚了一步。
他在山上的官路上发现了那红衣的姑娘,几乎在同时看见了从山林中走出的纤细身影。她走到红衣身边,笑着望了李疏衍一眼。
李疏衍瞳孔微微一缩,急坠的同时从风中抽出一道剑光直刺向诡异的少女,却还是来不及——待他落地,官道上已经没有活人。
不见那姑娘有什么动作,肉眼可及范围内的活人眨眼被抽成干尸,大地枯黄,草木化作粉尘,李疏衍的剑光还未触及她便消弭,她依旧仰面笑着,眼含讥诮。
李疏衍冷冷看着她,不说话,整片天地已然裹进凛冽剑场里。少女这才收敛了笑容,面上浮起堪得上好奇的神色,轻轻伸手碰了一下空气中无形的剑意。她的指尖点起一圈透明的涟漪,指尖便被刺破一颗血珠,她缩手,冲着李疏衍道:“我认得你。那个使双剑的小子。”
李疏衍道:“丧斫尊罗生。”
少女并不意外,道:“方相都告诉你了?”
李疏衍不答话,少女在剑场中背着手靠近他,被锋利的劲气割出满身的伤口来,血却流得缓。她打量着李疏衍,口吻有些怀旧:“你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这天资,着实让人嫉妒……”
李疏衍退开半步,罗生也止住步子:“许久不见故人,还真有些怀念。陪本尊说说话。”
李疏衍皱眉看她,罗生眯起眼睛笑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比如天问那老匹夫与我同归于尽,应当一同魂飞魄散,为何我能活?为何我会变成这般模样?你也看出来这只是一具尸体了吧?”
“你要找具可夺舍的身体。”李疏衍扫一眼她脚边红衣姑娘的干尸,尾音擦了一点怒气:“盯上了她?”
罗生压根不理会他的问题,自顾自讲:“那老混账与我同归于尽,他早便知道我若肉身消亡,元神根本入不了轮回,当年修的功法导致我元神韧性过强,他毁我身体,重伤我元神却不灭我,让我在不生不死、阴阳相割的夹缝里挣扎了三百年!”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面容隐隐有些癫狂和扭曲:“三百年!每时每秒都如刀割!我无力夺舍,也没法复活,他就是要我活不了,也死不透,他连让我重新做人的机会都不肯给,用魂飞魄散要我永世不得安生!”
李疏衍也猛然提起声音打断他:“你当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整个中州都在尸山血海之中,你不愿付出代价,还想安生?重新做人?你也配?”
罗生猛然抬头怒瞪他,血气汹涌在剑场里搅起漩涡,李疏衍折枝为剑在面前地面上一插,剑气如狂风纵横四野,土地翻卷,树木横折,血螺旋拆得粉碎。罗生向后退了几步,被烈风逼得眯了眯眼。
“洞虚的剑意,”罗生低低笑一声,“可惜了,只有个御气的壳子。”
银白从李疏衍发根向着发梢蔓延,罗生看着他抬手,从风中抽出两把有实质的剑。
“凝虚为实,”罗生赞道,“你已经触到至高的门槛了,假以时日,飞升是既定的事实。”
李疏衍一步步向她走来,罗生也一步步后退,神色依旧自若:“这三百年里,我遇到了一只魍魉。我借它的力量办到了一些事情,一步一步重新回到了现世。我发现了当年那个热血上头的小子竟然成了颇有威名的人,我用他的过去胁迫他,逼他为我做事——后来的事情,方相都告诉你了吧?我需要炉鼎,大量的炉鼎……可惜这废物,把这一批货物运丢了。不过也没关系,你们来了,带来一个灵胎不说,还领了一只灵华……”
许是太久不见天日憋得慌,罗生开了口就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躲闪狂暴的剑意,一边面带微笑地继续道:“山川草木,江流河海,他是哪一个?”
李疏衍一剑撕开了她半个身子,她落在地上,伤口发黑,笑容诡异:“这个身体打不过你,可惜你也留不住我……你知道我爬回这人世,是为了什么吗?”
李疏衍步子一顿,剑场骤然回缩。
“炉鼎自然是绝佳的容纳器材,可哪里比得过你带来的大礼!”罗生的身体化作微尘,一边消失一边放肆大笑:“这一局,你输了!”
李疏衍霍然扭头看向了天问。
调虎离山!
魍魉王愣了一下,而后似乎被激怒了一般,黑气与阴影在他身上爆裂,他骤然拔高为遮天蔽日的巨人,举拳如巨钟,重重落在天问的大阵上,发出沉闷震耳的声响。阵上金光大盛,大地随之一晃。
魍魉王无声咆哮,大阵上激荡起层层涟漪,所有人听不见声音,却都觉心口一闷,如同攻城锤砸在了胸口上,修为低的顿时吐了血。
魍魉王再开口,这次却是一声古琴音先于它响起,翻涌气海被这一声琴音抚平,魍魉王全身一震,身体如水波般抖了一抖。
玉摇风压稳了震颤不止的九霄环佩,隔着遥远的距离望了一眼那漆黑的巨人。
魍魉王恼怒,双手高举欲捶。
“孽畜敢尔!”
一声大喝,一道金光自天问的中心落向阵外的魍魉王,巨大法阵兜头落下,将黑色巨人压得粉碎。黑影落地粘稠地蠕动,阴影啃噬着大阵,激起大片光。覆盖万物的阴影全部收拢起来,凝作一潭漆黑。
金光散去,一个中年人浮在大阵外,天问弟子欣喜,刑师兄刑师叔刑堂主地喊了一圈。
那首流传的小诗中,“天问三堂”所指的,除了求知堂堂主凌尘至今仍未退位,刑堂和天令堂的堂主都在三百年前换位,都是比现在年轻一辈大上一代的至强者,身份实力地位仅次于天问掌门。
刑堂堂主姓刑,负手而立,一身不怒而威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