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拿了请神令,在往天令堂赶。”沈冬在搀住李疏衍,李疏衍也没逞强,站了一会眼前的昏黑才退下去:“……他到了叫我。”
“峰主,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听这意思峰主仍要勉力而为,沈冬在忍不住道,“扶桑曾说过,再这样下去,你的剑境必然会提早进阶大乘,那时你会爆体而亡的!”
李疏衍左耳听右耳出,俯身再吐一口淤血同时心想,洞虚期的剑意受身体的限制削弱太多,若不是如此,他一剑就能把这一群乌合之众全劈成两截。
“我不勉强,”他擦去嘴角的血,随手抹在了怀虚朴实的剑身上,“我只剩一剑了。”
怀虚剑身朦胧地亮起来,上面的意境不仅不尖锐,还很温柔,悠然旷远,像冬日雪上清凉的月色。
这意境格局小得可怜,天上神仙打架谁都没注意,身边杂乱的战场也没人在乎。
“峰主,”沈冬在自知自家峰主有多一意孤行,只能轻声道,“他到了。”
凌尘听了李疏衍的话,假装不敌撤退,把人往天令堂的方向带去,李疏衍抬眼时他们的身影已经很渺小,只有意场还肆虐在天问上空。他向着人影的方向挥了一剑,动作随意地像是泼出一盆水,剑身拿不稳般晃了几晃,晃离一道银白色的弧光。
银白弧光带着朦胧的美感飞向了魔修,像是勾月从剑上飘离。
这一剑的意是纯粹的洞虚期。
勾月看似慢实则快,迎风而长,眨眼就到了阎罗身后。危机感从身后飙升,阎罗连对手都顾不上,拼着受伤也向前逃窜,没来得及逃的噬魂鬼断了一只手,鸦老被斩作了两截,化作黑云重新凝聚出来时显然萎靡许多。勾月穿透了天令堂主,却如同虚幻的一般未对他造成伤害,气势不减直抹向噬魂鬼的脖子,他也忙不迭逃窜,几个魔修瞬间就到了天令堂的上空。
勾月到了罗生眼前,他瞳孔骤缩,李疏衍终于撑不住手一松,怀虚剑散成了光,勾月在罗生眼前轻飘飘地散了。
惊魂还未定,天令堂内骤升一道金光!金光冲破大阵,撕碎层云,如一道通天梯,光芒生出法相俯瞰天地,开口仿若整个天问颤栗:“何人请旨?”
罗生猛然扭头去看天令堂主,却见他也一脸震惊。
怎么回事?谁请了天令?!
“我请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清清亮亮响在空旷的天令堂里,红色的修长身影仰着头,一拜到底:“请神君清除此地魔物。”
罗生猛然瞪大了眼,看着天令堂里与自身无二致的身形,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什么,匆匆内视一眼,果然识海里不见那一团灵胎的神智,沉下脸来。
狡兔尚有三窟,谢千秋不分两个身出去都对不起自己。分身不过是谢千秋随手放的,有他三成实力,倒没想到真的能救急。沈冬在望罗生的一眼时,谢千秋一直没挣扎的元神就在那时脱了体,落在了提前布置好的分身里。沈冬在还留着谢千秋的一点灵体,谢千秋通过它向沈冬在问了请神令放在什么地方——三百年前的记忆竟未过期,谢千秋很顺利摸到了地方,几乎是抢了请神令。
只是这旨一成,若本体跟着罗生一同粉碎,谢千秋必然是活不了的。
谢千秋知道,沈冬在也知道。
“成旨。”法相缓缓点头,抬手落下巨掌,向着天问按了下来,地面崩出蛛网般的碎纹,遍地魔修眨眼成飞沙碎散。巨掌抬起,向着空中的几个渺小身影抓来,几人惊逃,却哪里躲得过,眨眼就被抓住,轻轻一捻,魂飞魄散。
法相再抬手毫无迟疑地压向罗生,李疏衍一声喊:“慢着!”
法相顿了顿,光芒凝作的巨目扫了他一眼,动作并未停止,只毫无情感地解释了一句:“成旨必行,不得中断。”
“你敢!”李疏衍大喝。
李疏衍真乃人中豪杰,什么人都敢吼,这一声“你敢”把沈冬在激得一哆嗦差点扶不稳他,天上飞的通通被吓得坠地,神灵都懵了,巨掌停了一瞬。
正在这一瞬,一声清啼嘹亮穿霄,火焰灼天而起,高温在阵中荡开一道波,地面上自燃起火,红发的男人从火焰中走出,遮天蔽日的翅翼在他身后舒展开,挥下连绵的火光,每根纤毫毕现的羽毛都是一团镶着金边的火。他的五官在扭曲的温度里看不分明,翅翼一扇,他被燥热的风裹着腾空,飞到法相眼前,平淡道:“回去。”
法相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狂徒,理都不理,巴掌继续向着罗生按去。
男人手里提着一柄流淌暗红色的长刀,此刻他猛然扬刀,向着那巨掌的手腕处砍去。
刀身在空中骤长,刀势又快得悄无声息,落在巨掌的腕上,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开一大块凝固的猪油,毫无阻碍地斩断了手掌。巨掌离体的一瞬蓬作飞光,男人扬刀指着法相的眼睛,声音里压着火山顶的烟气:“我叫你滚!”
飞光如崩雪把男人周身的火盖灭些许,露出一双金红色的竖瞳,竖瞳里是袒露的凶蛮。
沈冬在若能看见他的眼睛,就会知道自己曾经的那点疯狂给人提鞋都不配。
法相被激怒了:“猖狂小儿!”
他放弃了继续针对罗生,重新凝出手掌迅猛拍向空中的男人,男人提刀,刀上火龙咆哮,将法相半个臂膀咬得粉碎!他像是在封禁中憋了太久,与其说对敌,更像不管不顾地发泄,火龙将大阵冲出一个窟窿,金光和雨丝洒落在天问的土地上。
他在雨中若穿金红羽衣,火焰暴烈,却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反而透着股让人心生寒意的暴虐与阴狠,所过之处尽是焦灼。
法相几乎被他压着打,挡了几次已经丢了两条胳膊,男人森然望他一眼,火焰还未来得及重新覆盖住他的面容,法相看清他的瞬间失声道:“是你!”
语气里竟有三分惊恐,他扭身就想回到天柱般的金光里。
“你又是谁?”男人却不放过他,伸手一张,火焰的锁链在雨中生出,将法相捆绑回来,声音嘶哑,“既认得我,你是谁的手下?刑戈?姬璇?沙泽多年前就见过了我,这么多年却没有动静,是你们起了内讧他未通风报信,还是刑戈觉得我不值一提?”
仙神嗫喏不敢言,男人怒吼:“说话!”
“我不知……”法相被他一逼,竟甚是慌乱,匆忙道。
“你不知。”男人缓缓咀嚼这三个字,看着他的目光极尽嘲讽,“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个神灵的架势?”
不等法相说什么,他已用力攥拳,火链紧紧收缩,将他的残躯割得四分五裂,爆成光芒的大雨。
天问的大阵被他毁得近乎不存,中州的雨连绵无尽,砸在狼藉的地面上。男人身上的火仍在燃烧,他仰起头看着黑沉的阴云,忽心生烦躁,长刀卷着风火高举过头,眼看着要把这天劈成两半来——
“够了。”
男人的动作戛然而止,他保持着举刀的姿势僵了一会,身上的狂气倏忽散了。他慢慢放下了手里的刀,扭身低下头看出声的人。
李疏衍仰着头,平静看着他:“火收了,下来。”
众人惊恐地看着他,心想剑主你莫不是疯了?
男人缓缓舒了一下翅翼,竟听话地落了下来。火势渐渐小了,他的羽翼也在下落的过程中散去,等他落地的时候,身上的火焰已经被大雨浇灭。
他站在焦黑的土地中央抬起头,面容既不凶恶也不阴鸷,只是个俊朗的青年人,低着眼,眼角看着便有些向下抹,甚至有些柔气。
他不说话,浑身湿透,向前迈了一步。众人齐刷刷退后,李疏衍轻轻挣开沈冬在的搀扶,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等了一会,不见他有其他动作,便道:“过来。”
红发青年眼睫一颤,望了李疏衍一眼。金红的瞳仁里凶意消散,李疏衍觉得他这一眼似乎有点难以言喻的委屈。
李疏衍无声叹口气,声线放缓:“过来吧。”
于是青年走过来。
在大雨里湿淋淋地走过来。
男人比李疏衍高上一点,离得近了,眼就稍稍垂着,雨水砸在他眼角,再顺着脸颊滚到下巴。
两人无言站了一会,男人忽然伸手,把李疏衍抱住了。
他把下巴搁在李疏衍肩上,缓缓闭上眼睛,喃喃说:“李疏衍。”
李疏衍温柔拍了拍他的后背,轻轻哄:“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李疏衍:我生起气连神仙都敢吼!
霜降:我疯起来连神仙都敢揍!
作者:……不愧是师徒俩……
第52章 不可言
凌尘把捆得严严实实的罗生拖进了天问的地牢,看在谢千秋的份上,还算平稳地把他放在地上,指了指牢里的方相,冷硬道:“把噬心藤除了。”
方相身上的噬心藤摘不去,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东西是丧斫尊亲自下的。
罗生身上布满了黑色的裂痕,看上去像是个即将破碎的瓷器,谢千秋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的身体变成这么个鬼样子心情着实有些复杂,轻轻碰了碰身边的沈冬在:“你说这身子还给我了,我还能继续用吗?不能跑两步就断胳膊瘸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