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来的自然是谢千秋给他的那一个白玉佩,中心有一点殷红,艳得好看。此刻本该在白玉佩中央的一点红心涣散得不成样子,如朱砂在水中丝丝缕缕散开。
那一点红心是谢千秋留下的一点灵体,和他本人息息相关,能反应谢千秋的状况。玉摇风皱了眉:“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沈冬在哑声道,“我试着跟他联系,灵力能传进去,但联系不上。”
玉摇风伸手覆在玉佩上,闭目感应了片刻,睁眼道:“气息很稳定,应当没关系。一般而言这一点灵体未褪色就无妨。”顿了顿,他也有点不放心,“以前发生过类似的状况吗?”
沈冬在想了一会,脸色有点不好:“他在撤掉那个……伪装的时候,这红色会散开,但从未这么严重过。大师兄,你能找到他吗?”
玉摇风道:“是你能。但这玉就毁了,看这灵体稳定程度,他现在应该好好的。”
沈冬在道:“找他,我不放心。”
玉摇风按着玉佩的手指微微用力,白玉面上瞬间浮起细密的痕,他轻轻在红心的中央一叩,玉佩碎成粉末,那一点红光追着他指尖被他引了出来。他把红光向沈冬在一点,红光没入了沈冬在的眉心:“千秋与你早有联系,用神识与它联系就可以,它会带你去找本体……”说到这时沈冬在已经御剑而起一头冲出了大门,玉摇风想去追时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玉摇风皱了一下眉,颇无奈心想:倒是告诉我你去了哪啊。
谢千秋从来都不是安生的主,喜欢在山下浪,几年几年不回山,沈冬在囿于修为低,常年在山上修炼,很少和他一道。沈冬在本对群英会没有兴趣,只是收到了谢千秋的消息得知他在中州,这才起了来看一看的心思,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把谢千秋揪回山上。
沈冬在其实一直想把谢千秋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只是没有留住二师兄的正当理由——他总不能把那些隐秘心思公之于众……谢千秋显然没往那方面想过。
他看着媚惑众生,也喜扮作女相,或许也的确不排斥同性……但显然是更喜欢女子的。
沈冬在想到这些就头疼,当下把这些乱七八糟念头抛诸脑后,一心一意赶路。
中州有一个不算秘密的地下黑市,隐秘而庞大,在正道的打压下生机勃勃地存活,各大势力盘根错节,是权与钱的角斗场。人头攒动,一个黑衣人如一尾鱼插进人群的缝隙,七绕八拐进了一条街的尽头,警惕地回身看了一眼,打开了墙壁上的阵法,身形消失在原地。
他进入了一个大厅,没有窗子,大厅里景象昏暗。四角燃着蜡烛,火光无声跳跃,把人的影子拉得如妖如鬼。
大厅中央有一个被黑布蒙上的四方体,有人守卫,看见来人立刻跪地行礼。
“这批货怎么样?”黑衣人问。
“回大人的话,成色上佳,都是未被使用的纯净炉鼎。”
黑衣人掀开了黑帘的一角,昏暗的灯色把数个铁笼映亮,笼里女孩们无助瑟缩,带动手铐脚镣叮当作响,目光哀求惊恐,像是落入猎户陷阱的小动物。
“大人,我们押送这一批货物赶来时,遇上了灵鬼崔嵬。”
“他可拦你了?”
“并未。”
“他可说了什么?”
“他说……‘做伤天害理之事,不怕得个灰飞烟灭的结局吗?’大人,他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有可能,但无大碍。崔嵬之所以被称之为灵鬼,就是因为他性格古怪行事亦正亦邪,只要我们不去惹他,他不会来多管闲事。”黑衣人满意地放下帘子,嘱咐道:“看好她们。”
“是。”
黑衣人再看一眼,从阵法出去了。
帘子里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镣铐的声音和细微的啜泣。
有人轻轻拉了拉一个正在抹眼泪的女孩的裙角,轻轻问:“我们会被卖到哪里?”
问话的人声音很小,可能是吓坏了。女孩抹了抹脸,哪怕知道对方看不见,也还是露出安慰的笑容,故作轻松道:“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说不定买走我们的人是个好人,会把我们放了……”
她编不出冠冕的词句,只好哑了音。就算放炉鼎自由,谁知道未来会不会遭遇同样的事情?炉鼎因为体质纯净,修为越高,被垂涎的可能性就越高——毕竟采阴补阳后,修为会涨一大截,比苦修来得轻松得多。
“为什么不试着逃跑?”黑暗里的声音又问,听起来清澈,偏些英气,倒不像有多怕的样子。
“逃不走的,”姑娘苦笑,“你也感觉到了吧,这镣铐锁住了我们的灵力……外面那扇门上的阵法非化神难以打开,外面黑市的情况我们又不了解,也不是没人想过逃离,可她的结局……”
姑娘的声音有些黯然,问话的人安慰她:“姐妹别怕,我们会没事的。”
“我不想被人侮辱致死,”有个细细的声音哭着道,“为什么我生来是炉鼎?”
笼子里的少女们闻言多黯然,那个清澈的声音却道:“所谓炉鼎体质天生纯净,与天地灵气亲和度极高,修炼晋升极快,这是优势,没必要觉得难过。”
“若不是炉鼎,我们也就不必在此相见了。”有个声音讽刺道。
“姐妹们,我们会没事的。”清澈声音重复道,语气笃定。
他说得太肯定,于是姑娘们都看向声音的来向。她们多多少少都有灵力傍身,虽然被锁,却也能借着微弱光线看清人。那人一身层叠漂亮的红色霓裳,百花分肖髻散了燕尾,眼尾抹着淡淡的红妆,接触到大家的目光,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一弯,竟让人有些面红心跳。
大家都是货物,包装都很精美,但这位姑娘在那一倚,仿若不是阶下囚,而是在睡榻安卧。
“我带你们跑。”她笑,站起身,手腕轻轻一晃,镣铐“当啷”一声砸在地面上。与此同时,外面的黑帘被猛然掀开了,女孩们受惊望去,看见一个一模一样的“她”站在帘外,倚着笼子,手里一串钥匙。
守卫倒在地上,尸首分家。
“你疯了?!”最先和她说话的姑娘惊道,“我们修为最高也不过金丹,如何逃?”
“那可真不巧,”笼子里的她身形散作光点,融进了笼子外的人体内,而后一晃分出数个分身,每人拿着一把钥匙。“她们”一齐把牢笼打开,将镣铐损坏,而后再四散为光点,回到本体体内。她站直了身子,显然比普通女子高挑太多,笑着道:“我是化神期。”
这句话没有伪装,清清亮亮的公子音。怕女孩们怀疑,他张开手,将金色的山神印显出来:“我是九重山宿神峰二弟子谢千秋,不用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他在昏暗光线里,礼貌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们,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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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
撒欢飞的鸣鸿闻言一僵,如一支利箭急射而出,而后被一股力猛然扯了回去。它愤怒地啼叫一声,想啄瞎崔嵬一看就不怀好意的狗眼,被他揪着尾羽甩开,阴冷冷一声嘲笑:“你的主人没教过你低头做狗活得久吗?”
而后他点点头:“是了,你是只鸟。”
鸣鸿不安分地扑腾着,崔嵬一个不留神,竟被它挣开了束缚,它一头扎进了山林,崔嵬兴致上来,也跟了进去。
他不喜群英会,若不是碰上了鸣鸿和霜降起了兴趣,也不会在中州久待。看了霜降和方相的对战后他大感无趣,当即就往离开中州的方向去,准备回昆仑——山路上遇见了乱飞的小红鸟。
他跟着鸟不紧不慢地走着,目光随意扫过,步子微微一顿——他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在此的人。
灰衣的青年走了过去,高抬贵脚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红衣姑娘:“喂,醒醒。”
他暗送了一股灵力,姑娘一个激灵苏醒过来,仓皇爬起,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连绵雨丝铺在脸上,山路上草木葳蕤,灰衣的青年退开两步抱肩站在她不远,微微昂着下巴看她。
他那身衣服的下摆在雨里更像是笔浓墨,他从墨里拔出身,挂着一身令人不安的污浊。
姑娘忙抹一把脸,微怔,低头看见自己一身华丽的红霓裳,才如梦初醒般匆匆道:“您……您是灵鬼崔公子?”
“不错。”崔嵬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在这里?”
那辆运往黑市的马车与他打了个照面,他闲来无事往车里用灵识扫了一眼,里面昏迷的姑娘正是她。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在黑市最不堪的地方标好了价码,等待着一次丧尽天良的购买,或许多次凌辱和交媾……而不是干干净净地躺在这里。
“有个红衣服的公子救了我!”她语无伦次道,“我……我因为体质特殊被抓走,他上了马车把我换了出来,跟我说来不及了,告诉我让我赶快离开去中州找救兵,他去黑市里救其他的炉鼎!但我、我的药效还没过去,跑到这里实在是撑不住了……崔公子,您快去帮忙吧!”
中州黑市的存在不是秘密,但炉鼎交易是大忌,这些年这条线上的人都低调做事,什么人能把他们揪出来?崔嵬听着有趣,便问:“那红衣公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