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一想了想,欲盖弥彰补充道,“还有,那个庶子只是个庶子而已,不是我。”
龙吟道:“行了,家底都抖搂干净了才想起来往回捞。”
白初一也不在意,一身轻松地站起来:“怎么样,听了一个故事是不是感觉好多了?人呐就是要比惨,知道有人比你惨就舒服多了,想当年沈冬在刚刚上山的时候——”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倏忽从他心尖遛过,阴冷滑腻,回味的时候尾巴都抓不住,却让人极端不舒服。
他忽然打住不说了,墨知年抬脸望向他。
突如其来的沉默令龙吟疑惑地睁开眼睛,白初一沉默了一会,道:“你们刚刚有没有感觉——”
他忽然又住了口,有了一种刚刚的感觉是错觉的强烈不真实感。他脸色凝重下来,收拾收拾铺了满几的龙飞凤舞的纸稿,对墨知年说:“六六,我还没抄完,出不去静室,你去问问扶桑,就问他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没事的话,回来告诉我一声。”
墨知年应一声出去了,没多久就回来,微微疑惑道:“扶桑说没感觉到什么。”
如果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扶桑肯定是最敏感的那个。白初一搓着一页纸角,喃喃:“错觉……吗?”
霜降一觉睡醒,推开窗子,看见连绵的雨幕,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这雨还不停?”
“这个时间正是中州的连雨季,没个三五个月停不了。”沙哑嗓音很有辨识度地响起来,沈冬在一边扎头发一边走出来,他衣服上的高领没拉好,霜降目光扫过去,提醒他:“领子。”
沈冬在拉起领子,把脖子上刺目的割喉旧伤遮起来,再把袖子放下扎好,遮了满胳膊鲜红色的伤疤——与他右脸颊颧骨上的伤疤一致。
“要下三五个月,”霜降这才继续惆怅,“这不得发霉?”
“的确有可能发霉。”沈冬在道,“你是不是没见过神灵降旨?”
霜降心说废话,九重山上山神天天在眼前晃悠,还用得着天界的神仙下来溜达?
沈冬在也没指望他回答,接着说:“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放个东西等它发霉,关注中州的神灵很多,总有那么一两个闲得蛋疼的会下来降旨提醒你一下。”
霜降震惊:“这也太闲了吧?”
“也有可能被贬了神职或者是飞升后没什么价值的小仙负责管这个,神仙那么多,什么样的都有。”沈冬在耸耸肩。
“听起来四师兄你对神仙不怎么尊敬?”
“扶桑也说了,现在天界天生的神没有几个管理人界事情的,负责降旨管理下界的大多是从人界飞升上去的仙。宿神峰上的人,都有上天的能力,那漫天仙神有什么可高我们一头的?”
霜降仔细想了一想,点头道:“有理。”
“不过你也别把这不当个事,说不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天界的某个大神仙,话本里可不少九天上神爱上中州平凡少女的故事……”
“……四师兄你平时不要乱看三师兄写的东西。”
沈冬在笑:“小师妹,他的话本卖得挺好的。”
霜降无言以对。
沈冬在掸一掸衣角,随口感慨:“话本里不用努力不用付出,只要你遇上渴望谈情说爱到不在乎对方是人是鬼的饥渴神仙就能飞升,而且这神仙地位还很高,要么仅次于战神,要么是天帝的儿子,要么是天地初生就诞生的老爷爷,姑娘们喝着小酒醉着睡着就一辈子都不用愁了,不用起早贪黑地练剑不用尔虞我诈地交际,一点也不辛苦,真是享受生命享受爱。要我我也想当个中州少女,少年也行,少年的话本卖得比少女还要好。”
霜降一时不知该从哪挑漏洞,最后只得简短问道:“天帝哪来的儿子?”
“这人界的我们哪知道?”沈冬在笑了笑,“写个好梦给人看罢了,梦醒了日子还是得过。柴米油盐,千篇一律,那多无趣,话本里多有意思。”
李疏衍也不知在一旁听了多久,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徒弟一起看他,沈冬在问:“师尊,扶桑说你读遍天书阁藏书是真的吗?”
李疏衍点头:“嗯。”
“那……”霜降试探着问,“你读没读过话本?”
李疏衍皱眉,可能在检索自己的知识库,最后迟疑道:“并未?”
两人对视一眼,终于感受到“这个人是他们的长辈”的时代鸿沟。
霜降兴致勃勃道:“师尊你出门东行三条街,有一整条卖话本的摊铺。”
沈冬在怼他一胳膊肘——你不让我少看点吗?你自己怎么摸得门清?
霜降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被棒槌拐了一下。
李疏衍若有所思地出了门。
他出门后许久霜降才猛然想起,那条街上的本子……都他娘是少儿不宜的本子。
第34章 雨还在下
雨落天阴,霜降窝在巢里不想动,发了三天的霉之后终于憋不住了,拿了伞走进了中州丰饶的雨水里。九重山很少有这种连雨天,下雨定是暴雨,疏忽来倏忽去,浇人一身通透,练剑坪的弟子都感受过拧着衣服头发沥水的狼狈。
中州不一样,雨丝绵密柔和,纱线一样贴在面上,不打伞也能撑上一会,太久就不行了,时间一长就从头湿到脚,湿得并不畅快,至少对霜降而言过于黏腻。霜降在檐廊站了一会,开伞慢慢踩进雨水里,绕着天问派开始乱转。
天问外观大气,内里精致,七拐八拐就不知道拐去了哪,霜降御了次刀到半空看了一眼才找到路。
他这五年并未虚度,但虽然修道进阶的天赋好,武学的造诣却的确差上一些,他的进步中规中矩,虽说也是罕见,但在天才遍地的九重山,尤其是满地变态的宿神峰,他的表现的确没什么让人惊艳的地方,御刀也是升到元婴期才学会的。
一开始扶桑劝过他几次,让他修灵或者修剑,刀势对他而言的确是过沉了,他体质适合更轻灵的。更何况虽然鸿鸣刀平时不过三尺长,但真正形态展开的时候是把火焰巨刃,双手刀,极重。这神兵放在合适的人手里是神器,放在霜降手里除了相互拖累也没什么用,霜降发挥不了它的实力,平日里练习用的还是重铁刀,鸿鸣跟着他充当个保镖的角色。
扶桑最后一次跟他争犟时很糟心地捏了捏眉心:“小乌鸦,你别忘了现在的这个身体是月华凝聚而成,哪哪都是最好的——可你早晚是要回去的,你的真身是只鸟,鸟!骨架都是中空的,你扛得起来重刀吗?”
霜降抿着嘴不说话,扶桑接着道:“而且你自己的元神里封存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套灵力体系,那是灵修的体系,你天生修灵的料子……如果你说修灵已经天生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想要换个口味试试,修剑多好啊,李疏衍还能教你。他天生剑心,九重山没有第二个剑道修为比他高的了。”
霜降还是不说话,扶桑终于没话说了,长叹一口气:“怎么跟你爹一样倔。”
霜降的心情忽然直坠坠一沉,骤然握紧了拳,指节发白。
“天界发生什么了?”扶桑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跑到人界来了?”
霜降本来想着解释,听见最后一句忽然闭了嘴。他看着扶桑,眼神忽然陌生了。
……那件事,谁知道扶桑知不知情?
霜降忽然觉得他谁都不敢信,扭头就走,扶桑一脑门子问号地喊他两声,这小子干脆跑了。扶桑木在原地想了一会,也没想明白哪句话刺激到小男孩幼小敏感的小心脏了,无奈地摇摇头,算了算时间——再隔个十来年他自己上去看还不行吗,小兔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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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好奇地看着中州的景观,雨中草木、园林、小路、建筑,什么都是新鲜的。偶尔遇上几个中州的弟子,来去不急不缓,会笑着跟霜降问好,他也就笑着回应,走过几段路后,阴雨压着的郁闷心情就好像走进阳光里去,松散开来。
他走上一条路,紧接着就被浩浩荡荡的大军给冲了个七荤八素,被人扶了一把才没一头抢在地上。霜降抬起头要道谢,看见人的瞬间倒吸一口气,颤巍巍道:“沈冬在你受什么刺激了?”
沈冬在蒙着面带着斗笠抱着剑,刘海相当不羁,一身浪荡剑客的气质,他抬了抬头,露出一双眼睛,眼里的光彩还是熟悉的样子,“嘘,我在这不方便露面。他们都是去看方相和咱大师兄打架的。”
这些天天问派的来客愈来愈多,玉摇风连着几天没露面了,听说是在会友兼切磋。玉摇风友人遍天下,许多隔着山水万重,趁着这个盛事才能见上一面。群英会正式开始是在三日后,但现在就可以相互切磋了,只是三日后败者不能再挑战胜者。
霜降顿时来了精神:“哪呢?”
“在天令堂,”沈冬在拉着他就跑,“走走走。”
天令堂是天问三堂之一,为天问派主建筑最中央的殿堂,占了主建筑中央最寸土寸金的一块地皮,天井构造,青石为地,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就简简单单的一块空地。这块空地专门负责沟通天人两界。天问传承千万岁月,飞升上仙数不胜数,降旨下来叙旧的、指引的、没事干下来玩的神仙,都出现在天令堂,天问派若有什么想上达天听的话,也在天令堂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