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讪笑:“什么小白仙不小白仙的,听说狐仙庙供的是白胡子老头,你叫我白胡子老头罢!”
沈止念并未被这煞风景的话影响,朱砂痣隐没在他素色的衣袂下,竟是要往他腿间钻。
说时迟那时快,仿佛告诫他不要与凡人私通,九霄雷动,晴天一个霹雳,哗啦啦下起大雨。
“哇!”他登时跳起身,向天叫道,“不知是哪位道友在渡劫?”
本来他是想牺牲色相,调戏沈止念一番,灌对方几杯酒,问一问这无思天为何怨气冲天。
现下他才明白过来,沈止念比他还心急,之前含而不露的种种作为,皆是在引诱他。
而且,沈止念似乎是在明知他是谁的情况下,想要和他成事,还学会了规避天道符的禁咒。
好好的凡人,不知是拉扯宵行太辛苦,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竟走了妖魔吞炼精气的路子。
白语冰心情沉重,他和凤羽嘉打赌,怕是要输了。两百年前,他救人,当真是做了孽?
屋漏偏逢连夜雨。沉寂多日的心魔痨儿,竟在这个时候说道:“你在心疼他,你喜欢他?”
“……”白语冰心道,“你好好一个心魔,怎么学成了红鸾的德行,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痨儿笑道:“这个人我已玩腻了,让给你也无妨。毕竟,我的真身已随凤羽嘉回了神界。”
白语冰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凤羽嘉已与宵行相认,一龙一凤急于回神界呈祥,忘了捎上他?
想到此处,他对沈止念道:“大事不妙,好像是我师父历劫飞升了,我去瞧一瞧。”
说着话,他一头扎入雨里,由红线指引方向,直奔众弟子沐浴的汤池。
红线断在池边,周遭尽是雄龙的气息。看这个情形,凤羽嘉当真是不打招呼与宵行私奔了。
“你爷爷的!”白语冰破口大骂,好歹把他扔回仙界啊,没见过这么重色轻友坑龙的。
他回到之前的客房,行囊倒还在,先前凤羽嘉放飞的几只纸鹤,正停在窗棂上瑟瑟发抖。
拿起纸鹤,他骤觉识海里多了些记忆。四象守护阵的阵眼似埋有东西,险些将纸鹤吸进去。而在城中某处堆放的酒缸间,半揭开的红封纸,露出一小节断裂的肚脐,显是那飞尸孩童的藏身处。
凤羽嘉已不在此地,真隐宗弟子或早或晚会察觉,他便不想在真隐宗多待。
他也不拿行囊,揣上几块灵石,借故下山替师父置办东西,撒丫子开溜。
上山容易下山难。到无思城的城门口时,雨已停了,暮色四合,他的素衣已满是泥泞。
“公子,买萝卜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倏地招呼他道。
白语冰打眼看去,不是旁人,乃是才来此地时,摆摊卖萝卜给他的那老者。
他道是不买,老者却强拉住他,一定要卖给他,还称家中有更大更甜的萝卜,可以带他去瞧。
他见老者挤眉溜眼,似另有隐情,只得跟着去了。
两人入了城僻静处一间破木屋,老者这才低声问道:“凤皇呢?”
白语冰万没想到,修真界也有识得凤羽嘉的人,好奇地反问:“你是谁?”
“世子勿怪,小神乃是紫薇星主麾下太岁部的夜游神,化身遍布人界各地,负责在夜间巡查,缉拿私自下凡的神仙,也向上通禀异常之事,譬如有无大妖大魔来人界作祟等等。”
话说到此处,老者自掌心祭出官箓,口中说道:“方才天庭下令,让小神打听凤皇的下落。”
“凤皇不是和……咳,回神界了吗?”
老者摇了摇头:“凤皇几时回了神界?不知他去了何处,原本坐在四御会的化身也消失了。”
这番话出乎白语冰的意料。他纠结了一阵,要抖落出宵行的事来,又怕一时半会说不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凤皇嗝屁了,或重伤昏迷了,他的化身就会消失呢?”
“世子莫开这种玩笑,凤皇是羽族圣祖,一方大神,若是陨落,必定会出现诸般异象。”
白语冰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老人家安然无恙,只是去了个化身会消失的地方。”
老者一拍脑门道:“啊对!凤皇定是去了烛照真境!”
他问何为烛照真境,老者道是凤羽嘉的一处秘所,独立于六界之外,渺渺不可及。
白语冰颔首,这就好解释了,凤羽嘉定是想与宵行相认,又不想惊动他人,还不能在修真界暴露身份。以此鸟蛮不讲理的气性,干脆把宵行带到了烛照真境,一凤一龙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老者又愁眉苦脸地道:“今夜就是十六月圆之夜,阴气最盛,不知凤皇能否及时赶至。”
“月圆之夜怎么了,凤皇不能及时赶至又如何?”
“唉,想必世子随凤皇下凡,也已知晓。这四象守护阵,被心术不正之人改为锁魂聚灵阵,便在今夜血月出现时启动,届时不但真隐宗会灭门,整个无思天也再难有活口。本来吗,修真界的事自有因果,祸兮福所倚,我等不必管,自有其他修真人士前来善后。但毕竟是上万条性命……”
第26章 逐光(八)
听夜游神改扮的老者讲来,无思天将有一劫。此劫属于种恶因得恶果。就好似厉鬼报仇索命,此为因果报应。一般的神仙是不好插手的。若强行现身制止,乱了因果,必会酿成更大的劫难。
白语冰问道:“老爷子你是说,无思天的这一劫,也是厉鬼报仇索命吗?”
老者摇了摇头,一言难尽:“总之这一劫,两个果不能改。凤皇不在世子身旁,小神只好现身相告——第一个果,真隐宗冉宗主必须死在姬寻手下。第二个果,黎堂主必须受万鬼吞噬之苦。”
真隐宗的冉宗主和黎堂主,闷在凤羽嘉的衣襟里时,白语冰已见识了。他便问姬寻是谁。
老者道是一个被害死的苦命女子,今个血月夜必将现身,乃是挑大梁的角色,他一见便知。
“本来吗,”老者喃喃自语,“有怨报怨,无辜之人是不必丧命的。奈何锁魂聚灵阵太过阴邪。若毁了此阵,姬寻又不是冉宗主的对手,难办啊。凤皇本可善后,却不知所踪。唉,我等爱莫能助,只能往好处想。祸兮福所倚。如今,这些修真人士想活命,唯有靠他们自己了。”
白语冰听得云里雾里,啃着萝卜道:“别的不说,老爷子,我就想问一问,我俩能活命吗?”
“这个世子不必担心。”老者倏地自豪,打开一木柜,拎出几大串陈旧的黄符及两柄桃木剑。
“老爷子,”白语冰为之震惊,没见过法宝如此寒酸的神,“你这都是什么破烂玩意?”
老者吹开符剑上的蛛丝,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不能暴露身份,世子凑合用一下。”
如此这般,两位乔装作凡人的神仙,披挂黄符,各持桃木剑,十分猥|琐地躲在屋内。
老者称门外还埋了一圈黄符,邪祟决计不能入屋。老者还嫌不足,问白语冰是不是童子身。
白语冰已有一种谁都惦记他的屁股的错觉,警惕地问道:“老爷子,你想干什么?”
老者道是童子尿可以辟邪,童子龙的尿那就更辟邪了,力劝白语冰以此法防身。
白语冰将信将疑,背过身依言尿一泡,让老者装在了一个酒葫芦里。老者忽然不正经地问道:
“咳,世子跟了凤皇这许久,竟还是童子身吗?”
“老爷子,我看你岁数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八卦的?”
“小神还有一个绰号,是为‘包打听’,平常打听习惯了,世子勿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忽听得屋外唢呐声响,不知哪家娶亲,吹的是《抬花轿》。
白语冰推开小窗看时,圆月当空。与昨夜晕开血丝般的毛絮的月亮不同,这月亮像浸了鲜血的一枚纸钱,一点点变得嫣红。而一支同样嫣红的送嫁队伍,悬于无思城上方,正浩浩荡荡地飘游。
细看那送嫁队伍,个个或飘或跳,穿着喜庆的红衣,衬得肤色灰白至极,且指甲奇长无比。
夜风掀起轿帘,轿中一女支颐而坐。凤冠霞帔,青鬓朱唇,面若桃李,端的是美貌超群。
白语冰抬头看她,她便凝眸一笑,张开涂了蔻丹的尖尖十指,甚勾魂地洒下一把红花。
此时,送嫁队伍也正不断向城中撒花。
红花落地,散作黏稠尸血,蚀得草木冒烟枯了一片,落在人身上,便听得有人惨叫。
老者望着轿中女子,对白语冰道:“唉,开始了,这邪祟就是姬寻。”
白语冰叹为观止:“好美的邪祟,好毒的心肠。老爷子你说她是有怨报怨,不能强行阻拦,不然会乱了因果报应。那我们和她讲道理,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不要伤及无辜,你看有用吗?”
老者摇头道:“这是个旱魃。行尸一类,皆是有魄无魂。躯壳里只剩怨气。低等的行尸痴痴傻傻,自不必说。诸如飞尸旱魃这般的高等行尸,虽说修炼出了精魄罢,却也没几个不歹毒的。”
“老爷子,你说冉宗主须得死在她手下,是不是?那她怎么不去真隐宗,瞎转悠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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