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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 (周不耽)


  还未等雒易反应过来,只听“喀哒”一声脆响,雒易的颞骨一阵剧痛,整块下颌骨已被沈遇竹卸了下来。
  雒易疼得冷汗浃背,还来不及挣扎,便感到那枚丹丸被沈遇竹生生压进了喉管之中。
  他呼吸一窒,面色涨得青紫,好容易等沈遇竹伸手帮他把下颌接上,这才将那枚药丸囫囵吞了下去,又猛地呛咳个不休,咳得天旋地转,仿佛五脏六腑都一片片被撕裂开来——然而比疼痛更显著的,是自丹田内腾腾升起的一股燥热炽盛之气,迅速游走在四肢百骸之间,不消一会,便已是周身火热,心跳如鼓,四肢手足也愈发酸软无力。
  雒易心下沉沉如坠冰窖,知是红丸开始发挥效用了。
  沈遇竹噙着笑冷眼望着,自把那碍手碍脚的枷锁卸了,只将雒易的双手用发带缚起,附身在他耳边笑道:“雒大人,这滋味——还受用吗?”
  雒易燥热难当,心乱如麻,强自冷声嗤笑道:“哼,这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乐莫大焉。哈!差点忘了,你如今形如死灰槁木一般,早已不中用了,怕是一辈子也体会不到这等快活滋味啦!可怜啊,可怜!”他原本也不是对**之事兴趣深厚的人,只是当下受尽钳制,恼羞成怒,头昏脑胀,便愈发胡言乱语了起来。
  沈遇竹不急不恼,徐徐道:“雒大人,你何必激我?我便是真不中用了,此处还有一百来个**虎猛的汉子,和十几条蠢昧凶悍的獒犬——你莫不是想更快活些?”
  雒易悚然一惊,心道:“沈遇竹成日里一副斯文闲雅的做派,真会做出这般龌龊**之事不成?不好,他如今感官退化、心智失常,恐怕早就成了衣冠禽兽、斯文败类,做出什么来不稀奇?我……我何必与他逞口舌之快?”当下紧紧闭上双唇,再不发一言。
  沈遇竹笑道:“雒大人如何又不说话了?我初次行这事,无知得紧,还要请你多多指点一番才是。哎,雒大人,你满面通红,汗出如浆,可是热得狠了么?”
  他掣了只短匕在雒易胸前慢慢划过,一寸一寸把他一身甲胄衣衫割了个干净,戏谑道:“雒大人雪肤花貌、骨肉匀亭,看起来可比我更有资本做个面首啊。”
  雒易别过脸去,只做充耳不闻。沈遇竹又用匕首在他胸前轻轻划着圈,道:“我听说上古有个乳目脐口、刖首舞兵的刑天,十分威猛神勇,可我看,却未必比得上雒大人这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说着,匕尖猝不及防在那胸口一刺,滚出一颗细细的血珠来。
  雒易疼得一颤,大汗涔涔,几乎连视物也模糊了。他恼恨自己连这点微末之刑都受不住,心内焦躁,冲口道:“沈遇竹!你若有种,便把匕首往下多扎五寸!”他抽一口气,又冷笑道:“哦,我倒忘了,你原就是个没种的!”
  他衣不蔽体,鬈曲乌发蓬乱散在肩背上,因为热血涌动,原本玉石般苍白的肤色渐转皎然,一颗颗汗珠顺着清晰的肌肉轮廓滴滴答答淌落,汪得沈遇竹手下濡湿一片。这情态自是狼狈不堪,却愈显得一双死死剜过来的凶狠碧瞳十分煊赫迫人,好一匹桀骜难驯的烈马!沈遇竹忻忻然不以为忤,一面把他那零碎衣衫除到腰际,一面笑道:“听上去,雒大人深感遗憾啊。看来就算是为了你着想,我也得尽快把——”
  话音未落,沈遇竹瞥见一物,冷不丁周身一震,蓦地跃起身来,匕首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他睁大双眼望着雒易的上身:那凝白窄瘦的腰腹之间,不知何时隐隐然浮现出一抹绛紫色的蛇形纹身,莹然有晖,细鳞毕现。
  ——在肌肤之下,缓缓游移着。
  *“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出自《庄子·齐物论》,其意为“得道的至人真是神极了!泽地焚烧起来不能使他感到炽热,黄河汉水冰冻不能使他感到寒冷,迅雷劈山、翻江倒海也不能使他震惊。他乘驾云气,骑坐日月,遨游于四海之外,生与死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何况是利与害这种小事?”齐物论听上去牛逼哄哄,实际上将矛盾双方的相对性绝对化了,一旦学了就会陷入主观唯心主义的泥淖,变成沈bamboo这种痿痿的德性,我们一定要严肃地批判它。


第23章 足底抹油
  一看到那尾妖艳的蛇纹,沈遇竹竟觉得心尖上被猝然一蛰似地,惶惶然不知所措地立起身来,脑海中只飞掠过一副画面:有什么正蜷缩在黑沉而温暖的水中,随乌波微微荡漾着……
  真怪!沈遇竹暗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那湿润、温热、滑腻的知觉和记忆却是那样鲜明,他丧失了嗅觉的鼻尖甚至捕捉到了一股裹着腥气的麝香味。他打了个寒颤,转目望了雒易一眼,才发现他蜷在地下,黑发掩了半面,竟已是不堪药力,昏了过去。
  沈遇竹附身探了他的鼻息,又翻开他的眼脸看了看,拍掌把候着的武卒叫进来,命他们仍旧把雒易用铁枷锁了,带到暗室好生看管。武卒们齐声应了,一前一后正待把人拖出去,沈遇竹负手望着,突然心内一动,出声道:“慢着。”
  他指了指雒易身上逐渐退淡的妖异纹身,迟疑道:“你们——看不到吗?”
  众人面面相觑,有个自作聪明的“哦!”了一声,捡起地上七零八碎的衣衫,毕恭毕敬地披在了雒易身上,别有深意地冲他笑了笑:“沈先生,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沈遇竹:“……”
  他挥手让他们退下,慢慢在这室内踱步沉吟着。这里一度随着他沦为奴隶而荒废,后来被郑宿手下鲁莽粗犷的武卒们鸠占着,再未曾被细心修缮过。他掸去书架上一层蛛网积灰,漫无目的地翻出一筒蓍草来,百无聊赖地占了一卦。得了主卦为震,客卦为坎,是屯卦第二爻*。
  “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沈遇竹默诵出卦辞,想了想,自笑道:“‘匪寇,婚媾’,不是来劫掠,而是来求婚配——倒有这般好事!”
  窗外冷不防一声隆隆春雷,孕育了半日的雨终究淅淅沥沥地倾落了。此便是阳气始发、蛇蚁萌动的惊蛰时节吧?骤然一阵风吹进,“啪”的一声轻响,书架内侧一只未放置好的书函掉了下来。
  沈遇竹俯身去拾,看到那封泥上的燕鸟图腾,不由怔住了。隐居在绛都的时候,为避免纷至沓来的无聊酬酢,沈遇竹吩咐僮仆一律回绝来客的贽礼和书信,到后来退也无处退,只得粗略收拢在一处,做视而不见。这封书函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沈遇竹拂开重重灰尘,拆开蜡封,终于开始读这迟来三年的书函。若不是已很熟悉这手迹,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殷切宛转、几近于隐忍求恳的情辞,是出于雒易的亲笔。沈遇竹仔仔细细翻检起那个蒙尘的书架,竟找到了十数封封着同样图腾的书函。
  他惑然不解,捏着书函怔怔发了一会儿呆,心道:“他既有如此心意,为何后来又要做出那番南辕北辙之事?”
  沈遇竹正自沉吟,忽然听到馆前一阵喧哗,料想是郑宿罢朝归来。对于和公卿权贵周旋这码事,沈遇竹实在兴致索然,但他设计这一招借刀杀人,致使郑氏和雒氏决裂,为免郑氏怨恨过深,势必需要好好对郑宿做一番敷衍。于是他整衣肃容,正待出门,却见一队人大步匆匆迈进门来为首的青年男子衣饰精致华美,面容身量熟稔至极。沈遇竹一见之下,讶然道:
  “端木?”
  这不速之客正是沈遇竹暌违三年未见的师弟端木墉。端木墉唇上新添了两撇髭须,然而那久别重逢之时眼中亦惊亦喜、无限感慨的情意,却和从前如出一辙。还不及等沈遇竹出声问询,端木墉便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连声哽咽。
  沈遇竹自是欣喜万分,也不免大惑不解,揽着端木墉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端木墉正待开口,身后一众武夫也次第列入,分立两侧。他脸上的喜悦神情不自然地微微收敛,笑道:“师兄怕是想不到,这晋国的郑氏和我们端木家也算得上是远亲……”
  原来当年二人谋事不成,沈遇竹身陷樊笼,端木墉心怀歉仄,这三年一直在多方周旋。但雒易布局行事十分谨慎,三年来将沈遇竹藏匿在宅邸之中,对外始终不露蛛丝马迹。直到前几日端木墉才获知消息,便连夜启程奔赴绛都,第一站便是郑氏的领地,不意在此地和沈遇竹相逢。
  得见沈遇竹一雪前耻,端木墉欢欣之情更胜于沈遇竹自己。师兄弟二人久别重逢,均有恍若隔世之感,情深意笃,犹甚往昔,三年来各自煎熬牵挂,一时之间难以排遣。端木墉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递给沈遇竹,道:“师兄还记得这个吗?”
  沈遇竹打开一看,却是一只阴沉木所雕成的三足金蟾。他笑道:“我怎会不记得?这是我亲手所制。我还记得你说过,三足金蟾是你端木家的家徽——”
  端木墉握住沈遇竹的手,在蟾背上按了按,哽咽道:“三年前也是在此地,也是依着这一只金蟾,我才与师兄相认。这三年来师兄生死未卜,我却毫无作为,每当睹物思人……”他喟然叹息,怆然道:“师兄,你一定要好好收好它,才晓得我这份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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