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桢没直接回答,只道,像二侄子这样成了家,在外养个男人的,在昱国挺常见的。
一是好南风,算是一种“时髦”;
另一方面昱国有规定,官员“禁宿娼”,这就有些难为人了。
明面上不能嫖,憋不住咋办?想当然就有各种钻空子的行为,诸如豢养歌姬之流,认个什么“契弟”啊“契子”的。
当家主母们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像聂霦这种在外搞个“真爱”的,男人嘛,再怎么受宠,也不能生个孩子来争夺家权。
傅藏舟囧到不能言。
贵圈真乱。
半晌,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试探问:“桢哥为什么不像他们一样?”
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
尽管宿桢说不喜女色吧,可哪怕是纯粹的同性恋……
“您不想要个孩子?”
宿桢淡声回:“人生多不得意,何苦再自己难为自己。”
然而您实在不像有什么不得意的地方。少年暗想。心情是莫名轻快,没再就这个敏感话题追根问底。
万一让桢哥误会了,心思被勾动,要跟自己表白怎么办?
他到底是接受呢接受呢还是接受呢?
八卦至此打住。
此后好一段时日,傅藏舟安生地住在恒王府,日子跟过往没什么不同。
修炼,啃书,不时留意生死簿有无异动,完了三不五时地,匿形去聂霦的府上或顾清池的医馆转一圈……至今一无所获。
唯一不习惯的,是宿桢回京后变得格外忙碌。
也就早晚碰个面,匆匆几句话,对方便离府不知忙什么去了。
少年鬼王心情略是落寞。
便在这时,宝精传来好消息。
算是好消息吧。
杏花里那边打点妥当,哪怕立刻过去,当即也能安顿下来。
不仅如此,宝精没忘给傅秀才的尸身,寻找安葬之地;
如今也找到了,据说正是傅家祖坟所在。
傅藏舟沉吟片刻,仰头看看高照的日头,合上书,对宝精说:“我想过去看看。”
恒王府太大太冷清了,桢哥一直缺席,他一个人呆着没什么意思。
你道,长风和瑜娘在哪里?
前日生死簿忽现异动,名录上的人出身北戎,下达任务后,两位跟随者当即便启程了……有了之前的“实习”,傅藏舟对二“人”很是放心,撒手任他们自主做任务。
至于寄身火柴人的傅秀才,自打被允许翻看王府藏书,就沉迷书海不可自拨了。
傅藏舟坐上出行的马车。
没收拾什么行李。
这一趟不过是看看未来的居所,天色尚早,王府的马脚力足,来回一趟耽搁不了多久。
窗外风景渐渐变化,从喧闹的市井生活画,变成清美静秀山水图。
忽逢一丛繁花林。
花闹枝头,竞相绽放,风吹起,落的满地是香雪。
少年微微张大眼,满心惊叹,真漂亮啊这里。
“这是杏花?”
宝精应了声“是”,说:“此地多杏木,故而前方村落取名杏花里。”
绿树合、杏林绕,远有山、近傍水;
在这安家,好像挺不错的?傅藏舟想道。
不多时,马车驶过杏林,村落的全景映入眼帘。
宁静安详,很有一种田园诗的意境。
许是靠近京城,感觉这里人生活水平应是不错。
跟现代农村当然不能比了。单看村落的房屋,多是土坯房,少数茅草棚,个别人家用了些许青砖黛瓦。
马车跑在乡土路间,引来了一些村户驻足围观。
一群稚童,追在车后,嬉笑耍闹。
少年趴在窗口,静静地看着,心情也好似被感染了一般,少了些许怏怏,是淡淡的欢快。
车子继续奔驰向前,很快将村落甩在了老后。
傅藏舟:???
宝精似知晓他的疑问,解释:“傅家祖地,距离村落有些许路程。”
说,杏花里本来不在这边,而是更往前一些,靠着名唤“竹山”的小山丘。
接近二十年前,差不多在傅家搬去嘉南没多久,京中地动,杏花里也遭了难,房屋倒塌得干净。
后在朝廷救济下,举村迁移到如今的杏花里。
村庄原本所在之地收归“国有”。
因着山重水远,那一片空地长年无人居住,慢慢就变成了附近一带居民埋葬死人的坟场。
称之乱坟岗。
好在傅家祖地离山脚有一段距离,不在坟场范围内,之前傅家无人,村民便种了茶树与竹子。
宝精与村民便是为这些树木交涉。
如今茶树移走,竹子成林,不好搬迁,则谈妥了价钱,直接买下了。
傅藏舟闻言,对侍卫说了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为主子与郎君效劳,本是吾辈之责。”
言罢,宝精面露迟疑:“附近已无人家,杏林竹林环绕,清幽隐蔽,颇合郎君期许。只是,穿过竹林,不足百丈即是乱坟岗……”
傅藏舟猜到对方的心思,微微摇头:“无妨。别人也许觉得晦气,我倒宁愿住在坟场。”
杏花里是很安宁,可真让他居住在人群,日日被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观察……
纯粹是找不自在。
他在农村生活过那些年,对村里人强盛的好奇心,无匹的八卦能力,及可怕的传谣速度,印象深刻,简直心有余悸。
靠近坟场没什么不好。
人烟稀少,且积阴之地,适合修炼一些鬼术……
虽效果甚微,聊胜于无罢。
待傅藏舟真正到了地方,是大大的意外了。
意外在于,竹林中心,俨然建起了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
更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宿桢。
宿桢轻描淡写地表示,既然是小舟未来的住所,理当好好布置;
全权交给别人安排……不太放心。
“所以这些日子,桢哥都在忙着建这座房子?”
“不全是。”
傅藏舟默了,又囧又感动。
桢哥真把自己当小孩了,包揽一切琐事麻烦。
这可不妙。照这态势发展,他对桢哥的依赖心怕是越来越强了。
尽管,有人依赖的感觉真不错。
突发奇想。
爸爸对儿子也不过如此罢。
莫非……
他一直误会桢哥了?
桢哥始终没表白,难不成其实不是喜欢他。
准确地说,不是想跟他实现生命大和谐的喜欢,而是……
父爱泛滥?
桢哥说了不喜欢女人,如今看来也没什么钟意的男人;
年岁渐长,孤家寡人的难免怕老了没人照顾,心忧晚景凄凉,所以就想养个现成的儿子?
影视剧里那些公公,没法传宗接代,不就经常认个干儿子嘛!
——比喻不恰当,领会精神。
脑洞大开的少年鬼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被自己的推测给雷得酸爽。
“小舟在盘算甚么坏主意?”
好听的男声响在耳畔,温热的吐息擦着耳垂,让人心里禁不住发痒。
傅藏舟打了个激灵,心虚摇头,欲盖弥彰:“我甚么也没想!”
桢哥您变了,居然怀疑我会打什么“坏主意”?
“桢哥您忙您的,我到周围转一转……”果断转移话题。
少年一溜烟儿地跑了。
跑出竹林,无意识地走近坟场,偷偷摸摸地拍了拍胸脯。
桢哥也忒敏锐了,雷达似的,好像能检测别人的心理活动……吓人。
抬目,成片乱坟堆,冷凄荒凉,有些阴森的感觉。
便是本能发作,放开感知——
“呜呜”、“呜呜”,断断续续是奇怪的声音。
循声“看”过去,一个人趴在一处……坟堆(?)前,四肢扭动,头脸贴着黄土蹭了蹭。
诡异。
傅藏舟想了想,快步走了过去。
万一是人发病了或者怎么的,也好搭把手。
“你……”
才一出声,对方像是惊吓到一样,身体一个匍匐,在地上滚了个圈。
便是抓起土块,朝少年砸了过去。
傅藏舟见状顿足,上身往一边倾了倾,躲开了土块。
没再开口,目光落在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微有怔忪。
这人……
“住手哑巴!怎么又乱打人了?”娇俏的女声响起。
是个八.九岁的小少女。
小姑娘挎着竹篮,三两步跑上前,呵斥完了,转头对玄衣少年低头赔礼:“贵人别怪,哑巴不是故意要砸你的。”
傅藏舟摇头,说话时嘴唇近乎不动:“是我唐突了这位小郎君。”
他看向“哑巴”。
小少女扑哧笑了,语气很活泼:“什么郎君不郎君,叫‘哑巴’就行了。”
对着一个小姑娘,傅藏舟自然没什么“社恐”,听到对方的说法,默了默,道:“他没名字?”
“‘哑巴’就是‘哑巴’啦,没人给起名字,他也不会说话,大伙儿只好叫‘哑巴’,”小少女十分机灵,“贵人可别误会了,村里没谁欺负他的。”
“杏花里的?”
小少女点头,眼睛大大的,很是明亮:“新搬到竹林的那家是贵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