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桢垂目,静静地看着,注意力维持不了三秒钟、不知跑神跑到哪儿去了的少年。
那一双幽黑的大眼睛,撒娇或心虚时无辜睁圆,思考或纳闷则微微眯起……
平常傻乎乎的,看得人心里酥软;
然而一旦挠起爪子,也有几分凶猛的气势。
可不就是猫儿吗?
娇懒,金贵。
可怜可爱。
如何让人再起心思,养多余的猫?
嘶。傅藏舟下意识地抽了口凉气。
莫名觉得头皮发麻是几个回事?
难不成……
是预警?将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吾有些许疑问。”
宿桢忽是开口,转而是几许迟疑,好像……
有些为难?
见到男人这般情状,少年也顾不得什么预警不预警的,很是纳罕:“什么问题?”
“若有人数次言对他人之死……”
说着,宿桢倏地住了嘴。
想到长兄,曾信口说起显国“老匹夫迟早被其逆子捅死”,没过多久,那位声名赫赫、在显国权势滔天的迟太师,当真便被其庶幼子捅了一刀……伤及肺腑,缠绵病榻数日,不治而亡。
目光落在懵懂少年的面孔上,男人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
傅藏舟没深想,波澜不惊的语调说着调侃的话:“那不就是乌鸦嘴吗?”
说谁谁死,言灵也没什么流弊的!
“真有这样的人?”仰目对上男人深沉的双眼,“难不成是桢哥认识的?”
宿桢不予置否,面上恢复如初时平静:“不过是偶然听说。”
傅藏舟收起玩笑,认真地说明:“常人不可能窥得天机、预言生死,”哪怕踏上了修行之道也一样,“桢哥听说的,估计是传言夸张,或者因缘巧合吧。”
便他是生死簿持簿人,也只能看到芸芸众生中的寥寥数百人的生与死。
男人垂目不语,像是在沉思。
傅藏舟没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官家回京了,咱们怎么不跟着一起?”
“长兄此行隐秘,不宜惊动他人。”
少年闻言了悟。
也是,他们这一行不算大张旗鼓吧,一路也没刻意做遮掩,尽管没哪个不长眼的上前纠缠,考虑到桢哥尊贵超然的身份,明里暗里怕是少不了关注的眼睛。
想通了,陡是压力山大。
官家的行踪得保密,却没在他跟前遮掩……
宿桢好似能看透人心一般,淡声道:“小舟并非外人,毋需刻意隐瞒。”
傅藏舟微眯了眯眼。
瞧桢哥这话说的,自己不是外人,难不成还是个内人……算了,宝宝还小,大人复杂的话他听不懂,咳。
“咱们什么时候再启程?”转移话题。
宿桢回:“待天晴顺风时。”
道,本来赶着回京,为的就是跟长兄过个团圆年。没想到聂官家自己跑出京了,如今年也过了,京城又不太远,无需太赶。
傅藏舟点了点头。
这些天时阴时雨的,这一段航道又是由南往北的,常常逆风,路确实不太好走。
不如在此地暂歇,过年嘛,正好休整个三五十天的,然后出发也不迟。反正他无所事事,晚几天到京,没大影响。
心里这样合计着,少年倏地想起什么,语气是几分轻快——
“官家既然人走了,我便给桢哥炖鸡汤吧。”
前言不搭后语,逻辑混乱……好罢,就是想到昨儿被毁了的那盅汤,到底意难平。
拉着男人蹿进厨房。
便见伙夫一脸为难的样子。
问了才知,除了用冰冻的鸡肉,没鲜活的老母鸡给他杀了。
毕竟是临时来的别院,赶在年前最后一天,大家匆匆忙忙才勉强准备周全。
拢共就几只活鸡;
宿桢炖了一只,傅藏舟炖了一只,平安宫公炖了一只……哦,还有一只不知所踪。
剩余的,昨天年夜饭被烤了,或做了吊汤。
傅藏舟瞅了瞅冷冻的鸡肉,便是怏怏地打住了再动手的想法。
炖汤的话,还是得刚杀的鸡,汤味才够鲜美。
再听说此地有大年初一不杀生、吃旧饭的习俗,彻底打消了主意。
“小舟。”
两人离开厨房,经过傅藏舟下榻的小院时,宿桢突然唤了一声。
少年疑惑地应着。
“此后再遇魑魅魍魉作祟,切勿轻忽大意。”
虽觉得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吧,傅藏舟还是心领了对方的关心:“安心啦桢哥,我一直很小心的。”
男人强调:“切莫以身涉险。”
“当然不会。”
傻了才以身涉险,他可是很珍惜这条小命的。
答应完了,遂是纳闷:“桢哥您这是怎么了?”
奇奇怪怪的……好像从官家走了后便是这样子?
宿桢沉默,少刻道:“是吾思虑过度。”
“思虑什么?”不由得新奇。
男人这一回没再给出回答,朝少年伸出了一只手。
每天都被撸个几回毛……啊,不是,是被抚摸发顶,傅藏舟已然习惯对方这样的动作。
尽管担心头顶迟早会被撸秃掉,可桢哥的手掌宽厚温暖,抚摸时有着父兄般宠爱的意味,让人……无法不留恋。
没有避让。
然后脸颊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抚过。
缓慢地,细致地,而温柔地,在描画着。
傅藏舟不由得怔了一怔。
直待宿桢留了一句“吾去书房”,收手离去后,某个少年才后知后觉睁圆了一双眼。
桢哥这算不算……
性.骚扰??
也就仗着自己脾气好,要不然被这么揩油,怕不早就一拳头打过去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少年鬼王似模似样,发出一声沧桑的慨叹。
负手在背后,慢悠悠地踱步回了客房。
准备给“人心不古”的桢哥制作一份回礼。
收了宿桢的“红包”,且一直备受对方照顾,再有悬赏任务,没费他什么心力就达成第二阶段……不表示一番,于心难安。
幽冥百货里有些东西对阳世的人一样有好处。
再利用手头存着的灵石,制作个护身养身……唔,之前送过护身符,送一样的忒没新意,要不换一个?
送什么好呢?
新意的同时也得实用。
目光落在了“阳炎凝砂”上。
听其名字,就知道跟火焰有关系。
所谓阳炎,阳火之精,对阴邪之物、幽冥之力皆有克制。
阳炎凝砂是凝结着阳炎之力的“晶砂”。
傅藏舟本是打算兑换几颗,以用作培育心核魂火;
也就是鬼王之躯特殊,才能拿属性相克的阳炎修炼。
终有一日魂火汲取足够的阳炎,星点火焰,便能诛杀得鬼物灰飞烟灭;
——饼画得太大,暂且是吃不到的。
傅藏舟没好高骛远的想法。
有心兑换晶砂,淬炼魂火的第一目的,是想着哪怕没了霜天晓月套的保护,自身也不惧阳光直射。
其实被太阳照射也不影响什么,到底不会太舒服,希望能有所改变。
可是阳炎凝砂有些小贵。
按颗粒算价格。
难免犹豫。
待将幽冥百货其余的商品细细看了一遍,傅藏舟果断还是花去两百,买了四颗晶砂。
从储物格里拿出了一粒阳炎凝砂。
砂粒落在掌心;
掌心滚烫。
强烈的灼烧感,仿佛要将手掌烧到穿孔。
面无表情的少年,一时难以忍耐,轻轻蹙起眉头。
下一刻,眉心闪烁着一簇暗紫的火焰。
阳炎凝砂被无形之力吸引,倏而飞出掌心,直直钻入眉心火焰。
傅藏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疼!好疼!!
咬牙忍了,绝不能半途而废。
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仅仅一粒阳炎凝砂,就能对这具强悍无匹的鬼王躯壳造成灼伤……万一哪天,遇到能操控阳炎之力的什么人或东西呢?
自然,作为鬼物,意图操控属性相克的阳炎之火,属于脑子犯抽、没事找死。
可,身为鬼中王者,理当不惧一切阳火。
唯有借阳炎淬炼魂火,终让魂火凌驾在阳火之上。
是谓,至阳克阴,至阴者反亦噬阳。
种种念头,转瞬即逝。
终是脑子空空,进入到一种“顿悟”状态。
浑身被灼烧的疼痛,才渐渐舒缓,遂又点点淡去。
忽闻金鸡啼鸣,傅藏舟倏地睁开眼。
流转着血色的眼瞳,隐约跃动着点点火焰。
下一刻,双目恢复成正常的黑色。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抬目。
看到静守在一旁的男人,丝毫没什么意外:“桢哥不会呆坐了一整夜吧?”
宿桢没回答,反问:“还好吗?”
“非常好。”傅藏舟无意识地扯起嘴角。
阳炎凝砂不好“消化”,其蕴含的火力尚留了一部分在气核内,正在跟自己的魂火“缠绵悱恻”;
但至少,他如今再用手触碰晶砂,不必担心被烫伤。
给桢哥的礼物,总算可以上手制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