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他只能麻木地拖着双腿走回家,月光下的影子踉跄着,他要把被这个影子带回自己阴暗狭窄的家。可那个影子却把他的目光引向了一处地方。他看到了家旁墙角的红薯窑。
住在旁边的一家人种红薯为生,平日也做些烤薯拿去集市里卖。那红薯窑里还有星点红旺的炭火,有一人蹲在旁边,不知好歹地伸手进那炭火中,要拿出遗落的烤薯。
沈长策痴痴地看着那人,他呼吸停滞。如命运一般,再次重逢让他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涌出胸膛。
“嘶——”那人倒吸一口气,红薯被甩得老远,可他却没有立刻理会自己的手指,又弯着腰追着那滚落的红薯,追到了沈长策的脚下。
那少年用袖子将脏乎乎的红薯捧起,仰起头,一双圆亮的眼睛看着沈长策。
沈长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对。
可奇怪的少年比他更奇怪,他对不认为自己与那人距离足够近,便需要开口说话。他只看了沈长策一眼,又低头看着那满是泥灰的红薯,张口就要咬。
沈长策终于伸手按住他的手腕,那人再次把目光看向了他。
沈长策手心与他的手腕之间隔着一层顺软的袖子,他似乎能摸到那人脉搏的颤动,可过了一阵才发现,那乱跳的触感来自自己的心跳。
沈长策与他对视片刻,竟有些呼吸急促,他对他道:“不是那样吃的,我教你。”
他许久不与人开口说话,声音是低哑的。
他等不急那少年反应,下意识抓着他的手腕,如抢掠一般,把他带回了自己昏暗狭小的屋子。
第3章
屋子平时不过是沈长策夜里用来安身的,他已经许久未点过灯,此时只能借着小窗上的一格月色四处翻找蜡烛。
那人就站在身后,沈长策不知他会用什么眼神看着自己,但沉默会让人乏味,他又不由得更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找到一小段蜡烛,便赶紧点上了。
他转过头看向那少年,这屋子本就小,又进来了一个衣着奇怪的美人,沈长策觉得脚下这几尺地更拥挤,全身几乎动弹不得,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碰到眼前的人。
光是与这人在同一屋檐下下,就让他浑身发热,沈长策不是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可也没有要挣脱这种异样的念头。
他悄悄看那少年,那少年却对这屋里的一切并不感兴趣。他睁着一双明亮的眼打量自己。
沈长策不敢长久地接触他的目光,只得低下眼睛。他看着那红薯,向前一步:“你要吃吗?”
少年才想起手里的东西,他把那红薯捧在鼻子前嗅了嗅,又望向沈长策,含糊道:“吃······不吃也可以。”
方才就算烧伤也要把那红薯从火里取出来,现在却对那红薯没了兴趣。沈长策不是没有发现,少年看向自己,用的是方才看那红薯一样的目光。
把人与物混为一谈的目光要是来自他人,定是让人觉得受辱,可那沈长策被他看着,只觉得心尖热烫,魂魄里的死气烟消云散。
沈长策在这个目光的蛊惑下,一步一步走向那人,等两人足够近了,他又终于醒悟过来,眼睛快速地落在那人烫伤的手指上。
沈长策心里竟离奇地想:火为何会伤他,如果他因为好奇来触碰我,我绝不会伤害他。
鬼使神差地,他捉住了他的手。那少年的手是软的,光滑得好似轻易能从指间溜走。
那少年没有因为陌生之人的触碰而害怕或生气,只也打量着自己的手:“你要做什么?”
少年的反应让沈长策鬼迷心窍,他冒出的并非恶念,可他盯着那人修长光洁的手指,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一股酸痒迅疾地腐蚀着他的心尖,喉咙里开始发甜。在一股难言的冲动之下,他轻轻咬上了那人手指,舔着他烫红的手指。
那手指在他嘴里动了动,他的舌便更细腻地按压着那根手指,像是要细细勾勒着他的指骨。
沈长策喘着粗气,这不过是唇齿的动作,却像是要了他全身的力气。可他的身体流窜着一股燥热,又好似有无穷生气要从四肢里涌出来,身子蠢蠢欲动,几乎要脱离自己的控制抱住眼前的人。
“你在做什么?”少年好奇又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沈长策瞬间惊醒过来。
他望着眼前人,那双干净的眼睛让他为自己所做自惭形秽,他遮掩地含糊道:“你不疼吗?”
那少年未将手抽出来,沈长策便依旧拽在手中。
少年的话颠三倒四,让人摸不着头脑。
“疼就要上药。你做的这些,是洞房花烛时才会做的。”
这话直白得像是从学堂课本上一字一字念出来。这男人并非单纯无知,那些道德伦理他也并非不懂,只是所思所想的方式太奇异,让人陌生又疏远。
沈长策登时为方才中邪一般的举动而羞愧。
可少年没有笑话自己,还有趣道:“你真有意思。”
沈长策一向无神的目光因为眼睫的颤动变得有些鬼祟,一瞬间,这石头一般敲不破的人,竟然有了少年该有的羞涩。
可那少年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
那少年皮肤本就细腻,眼睛也圆亮无邪,此时歪着头,更显得年少娇憨:“你真奇怪,为何从一开始,就想和我洞房花烛?”
他说的话听着也天真得可笑,于沈长策而言却如惊雷。
沈长策不可思议地把目光锁在那人的脸,他再三确定那人没有一丝恼怒,也不是媚眼如丝的引诱。
他的眼瞳似湖似镜,什么在他眼前,便干净地映着什么。
不可见人的、连自己也未察觉到的东西,被人从杂乱无章的废墟里准确无误地挑出,甚至放在沈长策面前,非要他直面不可。
沈长策别开眼睛:“我没想和你洞房花烛。”
那少年仰着头,固执道:“为何你要否认?你现在分明还想和我洞房。你还想,要我不要再说了,为什么?”
沈长策已经觉得站在那人面前浑身赤裸。
他忍不住问那人:“你是妖,还是仙?”
“我是伏江。”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又凑近他的脸,在他脸上细细打量,他在观察自己,“你又是什么?”
沈长策一动不动,他眼睛低垂,落在那双不知规矩的眼睛里,他呼吸短而重,声音却极轻:“沈长策。”
他听了沈长策的名字,高兴地看着他:“长风策命,沈长策。”
沈长策微愕:“为何是长风,为何又是策命?”
伏江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似乎知道很多东西,却只停留在表皮,皮之下的血骨是怎样的,他从不深想。
屋里拥挤,伏江往后一仰,便坐到沈长策的床上。沈长策的眼睛只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床上,低声问他:“太晚了,你要不要睡在这里?”
沈长策说这句话的时候,剧痛的双腿发着抖,掌心渗出冷汗,内心莫名绝望灰暗。伏江的陌生和神秘预兆着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留下他,他们的缘分能有多久?
伏江歪着头看他:“我能留下来吗?”
沈长策眼睛一亮,他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可以,你想留多久都可以。”
伏江看他双眼直视自己的模样,既呆板地片刻不离,可同时像是承受不住什么地想要躲闪,似乎有什么极其神秘的东西,让伏江可以迎着他的目光看很久。
他不知是在玩耍还是胡闹:“那我就留在这里,我要留很久很久。”
在沈长策烧了热水回来,伏江却已经脱下衣服躺下。
他没有寻问沈长策的允许,已经在床上玩着他平时驱虫用的香囊,沈长策看了半晌才道:“热水好了。”
伏江只专心地把那香囊拆开,倒出里边所有的东西,一样一样玩着。
沈长策的眼睛落在伏江裸露的手腕上,还有他散落在自己枕头上的黑发。他想着伏江睡在那里,便觉得浑身一股浑浊的热气。
夜里沈长策拿了一张破草席往地上铺,自己躺在这冰凉的地上。他盯着眼前从床上滑落的发丝,耳边又听着伏江的呼吸,一向冰冷的身子竟然热了一晚上。
第二日醒来,沈长策觉得周身拥挤,动弹不得,睁开眼睛,只见魂牵梦萦的人钻进了他的怀里,两人紧紧地挤在这一张破旧的草席上。
沈长策呼吸一紧,很快想起昨晚的事。他把这人带回了家中。
手中的身子温热柔软,伏江衣衫不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却是先开口问了:“你为何睡在地上?”
这问题问得沈长策不知如何作答,这应该是他问的问题。
他还未说话,伏江却道:“我看你偏要睡在这里,还以为很舒服的。”
他皱着眉,将他放在自己的手拿开。
“沈长策!沈长策!”屋外忽然有人大声喊道,腐朽的木门被粗暴拍打,几乎要倒下。
沈长策醒悟过来,抓住伏江的肩膀:“快躲起来。”
伏江狐疑地爬起来:“躲起来做什么?”
他反而被激起了兴趣,逃也似的起了身,怕被沈长策阻挠一般,率先冲到那扇门前,要看看那门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