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莲看着他的眼渐渐缓和不少,她朝伏江一笑,又唱着更轻的歌去洗红薯去了。
沈长策眉头一皱,他好似想起什么。
伏江却摇晃着他,腆着脸要求:“沈长策,我想吃饼了。”
沈长策蹲在地上调弄着火,他手摆弄了几下柴火,又吹了几口气,那火像是被施了仙法,很快就旺了起来。
伏江看了半晌,便道:“我从没看过,这火吹吹还能旺起来,那蜡烛的火不是吹了就灭么?”
他是神仙,怎么对许多东西好似一无所知。沈长策看他,嘴角有些扬起:“看你这口气,吹的是蜡烛还是烈火。”
伏江看沈长策竟然笑了,便迫不及待蹲了下来,一张嘴胡乱就往他脸上凑,硬是在他嘴角印了一下。
等伏江后退了些,看着沈长策一双眼火光辉映,正望着自己,只觉得心神荡漾,实在好看。两人这么看了一会儿,沈长策看伏江一双眼愈发脉脉,竟然觉得不能再看,便一手钳着柴火拨动,注视着那刺眼的火焰。
他找了话头:“你今日不去看妖了?”
伏江道:“我看了。”
沈长策一顿,沉声道:“淑莲是妖?”
伏江讶异道:“你倒是开窍。”
沈长策:“是你说破了。”
要是从前,伏江才懒得多管闲事,现在做的事又碎又杂,沈长策看不出都难。
伏江道:“我第一次见她,就发现她是妖。像她那样瘦弱的身子,要是被那人打成那样,早就死了。可她父母却不是妖,他们早把她抚养成了‘人’,要是寻常的妖,不说被打时要把那刘砍柴杀了,一开始便不会嫁给她。”
沈长策问道:“刘砍柴是她故意杀的吗?”
伏江笑道:“她虽然是妖,但爱守着人的破规矩,过得又苦又累。我怎么知道。”
沈长策道:“她最近好像不守了。”
沈长策从前心中万般思虑,也憋着不说,现在他倒是愿意说两句。好似那抽去的爱欲让七情六欲都找到了宣泄口,全部活络了起来。
伏江道:“人有了欲望,也像妖。”
沈长策道:“那仙有了欲望,也像人?”
两人相视,伏江笑了,他又去拉沈长策的手:“你别弄了。”
沈长策问:“你不是要吃饼?”
伏江道:“我不想吃了,我想看看我像不像‘人’。”
沈长策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手。他手因为常年劳作,即使尚且年轻,却也有青筋浅浮,那晃动的火光打在上面忽明忽暗。
伏江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光洁无瑕,就和玉刻的神像的手,灯火在它上面映着的光泽让人触目心动。
沈长策怕他太大胆,便道:“这里是厨房。”
可伏江道:“在厨房就不能做人了?”
伏江凑过来,沈长策看着他的眼底星火闪烁,心狂跳不止。唇上一阵濡湿,两人闭着眼睛享受这屋中安静的共处,柴火声炽热燃烧,劈啪作响,冒出木头的烟火气味。
沈长策被伏江欺得蹲坐在地上,伏江又得寸进尺跨在他腿上,沈长策不得不将他整个人抵开一些,否则他的热情会把两人压到满地柴灰里。
“啊!”屋外忽然传来淑莲的尖叫,后院好似传来什么异响和争斗。
两人对视,赶紧把那后院的门打开,便见那只有篱笆相围的后院里多了一人。除了那倒在地上的淑莲,另一个面色狰狞、扬刀而起正要朝淑莲砍去的,竟是方才所说的崔老汉!
沈长策这才想起,自己去找清晏之时那林中所见的,不就是崔老汉吗?他当初跟踪的,是不是淑莲?
崔老汉手中那刀上贴着一道符,那符上勾勒的朱砂,是专为斩妖所绘!
伏江已经在沈长策身后,倒吸一口凉气。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那崔老汉的刀像是被无形的手擒住,他双腿呈弓字站立,手上青筋暴起,使出浑身的力却硬是斩不下去。
这副僵持的模样看着实在怪异,那老汉汗流浃背,身子好似不为自己所控制,活像是中了邪。只有那黑溜溜的眼珠子划向了眼角,正看着伏江两人。
地上的淑莲抱着头,发现那刀没落在自己身上,一双明眼看向那老汉。
突然之间,那老汉胸部像是被一双手用力推了一把,整个人便向后栽去!
人砸到地上,落地时已是一动不动。
两人走到那崔老汉身边,只见那崔老汉脸色苍白,双眸紧闭。他胸前冒出一股股血。沈长策不禁哑然——他的胸前左边竟被戳出一个个小窟窿,不难想象,他整颗心脏已经和莲蓬一样千疮百孔。
那淑莲也痴傻傻看着那崔老汉。
就在此时,天空一道破空声呼啸而过,沈长策微一侧头,神色陡然僵住,他竟然看到了清晏。他正身着一身素衣,站在那不远处,眼睛死死盯着伏江。
第23章
发表于 9小时前
沈长策看到一条细若无形的丝线,在天光之下闪着熠熠白光,它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游来,顷刻之间,它已像是活了一般,把伏江身子缠住!
伏江的身子立刻软了下来,沈长策将伏江抱住,只见他紧闭双眼,眉头紧蹙,而他身上那一道丝线,也化作了扭曲的纹路,烙印在他皮肤里,如虫子钻进了他皮肤中。
沈长策看得心惊道:“伏江!”
脚步声音迫近,沈长策抬头一看,来人面色肃穆,正是清晏。
清晏不看他,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崔老汉鼻间一探。那崔老汉已经死了。清晏打量着崔老汉胸前的创伤,又看向那地上的淑莲。淑莲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缩。
清晏道:“不伤人的妖,我从未干涉。可你今日伤了人,就算只是失手,也已经尝了在人之上的滋味,今后难免受了诱惑徒生害人之心。我会把你收服在榆丁庙。”
淑莲听了直摇头:“不······不!”
如果是曾经,与其在那受尽折磨的屋子里过日子,她还不如跟着清晏,去什么地方都好。可她现在却不再愿意。
淑莲知道清晏的厉害,她眼睛滴溜溜转着,正想办法要走,可他这等与模样一般大的小妖,那里逃得过擒妖无数的清晏的掌心。清晏只在心中默念一串咒,那淑莲便动弹不得,只得又惊又怕,嘴里呜呜地哭叫着。
这时,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横冲了过来,对着清晏尖声咆哮,大张利齿。清晏看他一眼,抽出身后长剑往地下一指,那小狗便像被风浪掀倒,往后翻滚了半丈,一下子便缩着身子不敢动了。
清晏看那小狗担惊受怕,双目灵动,与别的小狗别无二致,一时竟然觉得有些奇异,嗫嚅道:“竟真能死而复生?那这活物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着?”
他又听一阵悉索,沈长策还妄想带着伏江从自己眼皮子下逃走!
沈长策双腿重伤初愈,又抱着个人,跑时一脚深一脚浅,没跑几步就已经是气喘吁吁。这样一个从来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在人之中就已经和蝼蚁一般任人辱骂掠杀,在天地法度之下,能跑到哪里去?
屋子外有一条路,一边通往仙香缭绕的树林,一边通往人气旺盛的集市。
沈长策正要抱着伏江往那集市奔去,双脚却忽然沉重起来,像是霎时间鞋里灌满石头。
他抱着伏江栽倒在地,吃了一嘴灰!
清晏看着他,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清晏将伏江从他手里拖扯出来,沈长策的双手却死死不放,清晏眉一皱,抽出了长剑,横在沈长策脖子上。
他冷声道:“放手。”
沈长策却看也未看那剑,一双眼睛只盯着伏江。
清晏只得暗念一段心法,沈长策忽然急促大喘,他用尽了劲,那双手竟然抬不起来!
伏江被清晏从他怀中抽走,他怀里一下空落落的,一片冰冷。
沈长策急道:“你要带他去哪?”
清晏道:“榆丁庙。”
沈长策却道:“那是榆丁的庙,不是他的庙。”
清晏道:“他犯了禁,再不离开人间,我会杀他。”
清晏从地上搀扶起伏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伏江的衣衫垂落下来,在沈长策额上一晃,沈长策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衣摆看去。那衣摆轻飘飘的,好似云雾飘渺。
沈长策又急道:“他不想离开!”
清晏却道:“由不得他。”
街上才恢复一点生气,人不算多。平福镇闹了一大场妖,大家现在看到争执,非但不愿和从前一般再来看热闹,还得赶紧回家去,把门窗掩上。
更何况清晏提着剑,正一身寒气立在此处,一看便是大事不好。
方才那会儿动静,已经把门前这条路扫得干干净净。
清晏睨着沈长策:“人间的恩怨,自有化解的规律所在。但神仙插了手,让不该死的人死了,已经是大乱了律法······我早该来制他。”
说着清晏也一顿,他为何不早些来?
清晏眉头紧蹙,他不由得看向了伏江。他分明罪无可赦,可他心中却无杀他的决意。
“我不明白。”沈长策辩驳道,“他做的只是人之常情,他只是喜欢淑莲,不愿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