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策却没看过去,只问他:“红狐妖?”
是他所见过的那个狐妖吗?
他忽然道:“你说的那红狐妖,也许不安好心。”
伏江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睁着眼睛盯了沈长策脸上的酒热,又忽然拍他的头:“原来你闷闷不乐,竟然是还在想这些东西?”
沈长策看着他,沉声道:“我无心······无心再想别的。”
伏江望着他,又一连打了好几下他的脑袋。
沈长策看着他,不知其意。
伏江怨他:“我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酒,也没有和这么好看的姑娘玩耍。可你不开心,我就不开心了。”
他为难地唤着他的名字:“伏江······”
他当然没好好享受过,他才开始享用钱财,这天地就变了。
“我怎么从来不见你高兴。人间都喜欢天仙下凡的故事,可以福财两旺,还能姻缘美满。你现在已经不愁吃穿,也不必耕苦劳作,每日和我花天酒地,有什么不高兴的?”
伏江又接连打他,好似他多么木讷。他催道:“笑,你快笑!”
沈长策心里只记得前几日伏江要被带走那般强烈的场面,一下子变了一个人,又如从前那般神魂颠倒,百忧缠心,他哪里玩乐得下去。
沈长策不笑,任凭他打,一双眼直直盯着他,有口难开。他既不愿坏了伏江的好心情,可自己也做不出好心情的样子。
但伏江好似认为,这好心情只要逼着就能出来,就和把欲望从人身上偷走一样简单。
伏江打了他几下,又看沈长策执着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不知道在乐什么。
他把手在沈长策胸口前轻抚一下,然后忽然变作利爪,好似妖怪一般,要挖出他的心脏。
他笑道:“我其实知道,人性子里刻下的东西都是取之不尽的。要不我又来偷了你的东西,它再生发出来,我再偷。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傻。”
他说着,忽然惊呼了一声,沈长策已经把他抱住。
他盯着伏江:“不要。”
伏江看他眼睛认真,是信了自己的戏弄,又接着酒劲疯笑不止。
沈长策看他脸上飞红,双目紧闭,手下的身子又软又热,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眼眸一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给他。
他道:“你拿好,我今日去那给我取名的半仙那处,求了这符。”
伏江从他手中把那符夺了,又打开看了一眼,只见那符上朱砂龙飞凤舞,不知在画些什么。
他目光顺着那符的起笔,痴痴缠缠在那符上走了一圈,又觉得那画的东西实在有趣,又捧腹大笑:“这是什么符?”
沈长策道:“说是能从心所愿的符。”
这天上的神仙,还要人间半仙的符来从心所愿?
伏江一边笑,一边在手中玩弄那符,把那符折成了一只兔,玩了一会儿,又展开,抚平,还要折成别的东西。
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符上,沈长策则看着他认真低垂的眼睛,突然将他的腰揽了过来。伏江惊呼一声,唇上便已被沈长策覆了过来。
不远处的人喝酒玩乐,那是死亡阴霾后投身酒池的狂欢,谁也不会看向这冷冰冰的角落。
伏江尖叫着,被沈长策抱出了那酒楼。
外边清冷月光,瑟瑟阴风。寂静的死气浇不灭伏江浑热的酒醉,沈长策将伏江抱入一旁的巷子中。
那巷子中杂物堆叠,镇上怕死的人走了一半,那一半人带不走的东西,要么放在家中,想着今后回来享受,有的便堆砌在街上,知道自己再也用不上了。
人再也用不上的东西,妖也用不上,这些东西里只有老鼠野猫会用。
废墟之中藏着一股霉尘的死气,两人就在这废墟之中相拥。伏江看沈长策动作又急又莽,喉咙里兴奋地尖叫一声,很快两人又压抑地喘息起来,搅得寂静的街巷旖旎一片。
第25章
冷夜里,一道瘦长的人影走在苍凉的街道上。他提着一把剑,走得悄无声息。
那平福镇的情况见不得太好,况且这两日街上出现了一只妖,专剥貌美人皮,行事歹毒,已经害了好几户家人,其他道人实在忙不过来,只好硬着头皮请那关着门不见人的清晏。
清晏在那门中对着那榆丁图静坐,什么也想不明白,又听那妖怪作恶多端,知道即使心中有事,也不是懈怠之时。
他只能又重新拿起那把多日未碰的剑,来到这多日未见的街道上。
他出来时门外安静,没有那只狐狸。
黑夜之下也安静。
妖大都狡猾,尝了甜头便胆大包天,吃了苦头都要低调行事。
但妖气是不会低调的,贪念欲念越旺盛,这清心寡欲的人越能嗅到踪迹。
他面前这黑灯瞎火的人家,已经人去楼空,却还四处张贴着符咒。一扇窗被风吹得摇晃,上边一张符已被轻易撕破,只有一半贴在窗槛上。
这家中的人还想着回来过日子,可人没回来,却成了妖窝。
清晏手中的剑铮鸣,他长剑杵立,心中念了几句心诀,剑上寒光一凛,映照屋内。清晏眼眸微开,那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痛苦的呜咽从屋内断续传来,凄绝又悲怨。这妖的哀鸣和人一般,要是心软了,说不定会有人听不下去。
“饶了我,饶了我······我是有苦衷的······”
有什么苦衷?杀害百姓无数,手段残忍,哪还有什么苦衷?
“那些死了的,都不是好人······我只是、只是在替天行道······”
他道人才是替天行道,哪有妖替天行道?清晏手中的剑颤颤作响,他心狂跳不止,发间流出几道汗水。
那妖怪好似又知道他的想法,呻吟了几声,又来迷惑他:“这年头,天都没有天法,谁都能行道······”
清晏几乎握不住手中长剑,空中忽然一股冲力朝他涌来,他后退一步,长剑偏移一侧,那屋中忽然冲出一奇形异状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脸上布满鳞片,疤痕纠错,身上一张人皮只穿了一半,一只人手皮还挂在胸前,狰狞可怖。
清晏心中竟一时畏缩。
行道之人心正身正,心一畏,浑身震慑妖魔的气度便退了三分,那妖怪便更是嚣张,张着怪嘴节节逼近,滴着血的手朝他伸来——那不是手,那东西像是无皮的糜肉,拧成了扇状,鼓胀着呼吸着,甚至能看到薄薄的血肉下的血丝跳动。
清晏的眼不知看向何处,一时脚下大乱,只得暂且后退。
每退一步便乱一分,他又盯着那妖怪浑黄的眼眸,恍然想起漱丹曾说他几世的死因。
要生要死?
当然要生!
可手中的剑却愈发提不起来。妖已经逼近了——
“让开!”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惊起,清晏下意识听从那个吆喝侧了身,朱红的长发在被冷夜浸成了紫红,掠过他胸前。
不过一瞬间,漱丹手化为爪,便朝那妖的心脏刺去。
那妖怪惨叫一声,漱丹手中已经把他的心掏了出来,浑噩噩滴着浓血。
那妖怪张着嘴巴倒在地上,地上只有化作了一张人皮,一只血肉模糊的青鲤鱼。
血腥扑鼻。
漱丹好似暗暗舒了一口气。
“妖的花言巧语,你没听过吗?这是小妖,还没能化成人形。”
漱丹一边责备,一边掏出手绢,擦着自己颤抖的手。他嘴上说着话,却不看清晏。
清晏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要如何答他。
他伸出长剑指着那张人皮:“这是谁?”
漱丹却道:“我怎么知道,人都死了,你还给她也不是她的。”
清晏低声道:“可以给她家人些许慰藉。”
漱丹听着却好笑:“你当这可怖的东西是慰藉?惨死之人的尸骸,只不过是再给爱她之人伤口上撒盐罢了。要是你被那妖怪剥了皮,我是绝不会看一眼的······不如就地埋了,反正天下的死人都一般化作尘土。”
他提起自己,清晏又暗暗看他一眼,可漱丹还在细细擦着自己的手指,并未转头让他看自己的脸色。
漱丹一脚碾在那青鲤鱼身上,嘴里嘟囔:“丑八怪,披上一张人皮就以为自己能做人了?找了这么久,你就没有一张穿不破的人皮,人那点小肚量,哪里装得下你的贪心。”
两人最后还是将那人皮就地埋了。
一人一妖又走在街上,就如多年以来的那般。只是彼此之间的气氛,好似已经天差地别。
清晏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耿耿于怀:“你早知道这妖怪的行踪?”
“你怪我不杀她?”漱丹一笑,“我这千年来杀的妖比你杀的还要多,这天下的妖就没有不想杀我的。我走在这路上,比你走在这路上还危险。我只少杀这一个,你就要怨我?”
清晏自然知道他离经叛道是为了谁,心中万般滋味说不出口,可他却只能低声道:“我没那意思。”
“你现在没有那个意思,但以后会有。我没杀你想杀的,或杀了你不想杀的,你都要恨我的。”
这话说得奇怪,清晏不由得看向他。
可漱丹又走到了他前边去,声音万般无所谓:“以后你死了,又一世。等你见到我时,我又是妖,你又是杀妖的道人。要是我在榆丁之后找到你,你见到我,扬起剑来更是眼睛都不会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