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狍子精愣了愣,提高了声音,身体趴在泉边往前倾,眼看就要跌进水里。涂幽一把把他拽起来,皱了皱眉道:“别喊了,听不到的。”
王富贵弯腰趴下去呕吐,面色蜡黄,嘴唇皴裂没有一丝血色。
片刻之后,咳嗽声渐息,王富贵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拄着拐往外走,堂前供奉着祖师爷,王富贵睡前总要去拜一拜,嘴里嘟囔着那些他听不懂的话,神神叨叨的。
狍子精看他颤着双腿,艰难地跪下,借着烛光点燃了一炷香。
香烟袅袅。
王富贵咳了两声,惨白了张脸开口:“祖师爷啊,好久没给您上香了…咳咳…”
“这香…是我用卖了傻狍子的钱买的,拢共五块银元,买了点儿米,买了点药,现在的药可真贵…不过五块银元买了一堆东西还剩点儿富余,也…咳咳…也不知道我死之前能不能花完。对了…那狍子您也是知道的,我捡他回来的时候他才那么…那么一点儿…”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又缓缓放下满是褶皱的手。
“也算…养出点儿感情了,我也没个一子半女,要不是时日无多了,万不会把他卖掉。”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香烧一次,下次就不知道是啥时候了。”
“我走了要是没人给您上香,您可得好好的。看在这香的份上,保佑保佑那只傻狍子,可不要那么快被人宰喽…”
空荡荡的房里,王富贵的声音像老了十几岁,他默默等着那香燃尽才重又拄起拐,将那顶烛台端起,行步伛偻地转身回房。
“咳咳…”一阵重重的咳嗽声响起,王富贵手里的烛台忽然一下滚落在地,发出钝钝的响声,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停的深呼吸,胸膛起伏地越来越明显,他张大了嘴巴,眼睛像没了焦距,最后拄拐也支撑不住身体,踉跄了两步倒在地上。
“爹!”
镜花水月池里又掀起一阵涟漪,待到水面平滑如镜,便清澈地映出了狍子精慌张的脸脸。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什么也没看到,他有些焦急地反手拉住涂幽的胳膊问:“他…他怎么了?”
镜花水月池照生不照死,涂幽未施一法,幻象倏然消失的原因只有一个。
涂幽拂去他的手,淡淡地说:“他死了。”
狍子精很久没有说话。
他发了很久的呆,最后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问:“那他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涂幽有些烦躁地挥挥手,“你听不懂么?我说他死了。”
狍子精愣了愣,问:“那他就不能接我回家啦?”
涂幽什么也没说,掸了掸长袍上莫须有的灰尘,一甩袍袖,转身坐在玉台上。
狍子精痴痴地望着那水面,久久不语。
涂幽来来回回地翻了好几次身,最后有些暴躁地起身,蹙着眉压着声音威胁他。
“不准哭。”
狍子精眼睛从那镜花水月池里转过来看着他,“我没哭啊。”
“就是这儿有点儿难受…”
他指指心口。
涂幽愣了愣,心情反而更不好了。
“烦死了。”
他大手一挥,洞口的结界一下消失了,强烈的冷风灌起来,吹得他衣袂飘飘,吹得狍子精打了个激灵。
涂幽攥了攥拳,那条王富贵亲手递给他的绳子乍然现于掌心,他伸手拉了拉,狍子精身体猛地一晃,紧接着就被涂幽拉出了洞口,二人一瞬又置身于之前的那座破庙里,狍子精跌倒在地,被眼前突变的场景吓得张大了嘴。
夜风如刀,狍子精打了个喷嚏,他顺手扯到一块儿布擦了擦,擦完之后才发现那是涂幽的衣角。
涂幽黑着一张脸,一脚踹开了他,骂了一声:“你这只蠢狍子。”
这只狐狸又说自己傻了。
狍子精气的鼓起嘴,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胸不理他。
涂幽拽了拽绳子,“走啊?”
狍子精气鼓鼓问他:“去哪儿?”
涂幽说:“去见你爹。”
狍子精眼睛亮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化成了原形。
狐狸同他一前一后的走,山尖儿上的雪仿若从未化过,狍子精路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走走停停,倒是一点儿不急。
等到了王富贵所在的那座山,狐狸精一回头便见他嘴里叼着好多从雪里扒拉出来的嫩树枝。
涂幽晃了晃头,叹了口气,心道这狍子怎的傻的这样天人不知,混沌不明,只晓得吃。
到了山脚王富贵家的地盘儿,隔着老远看不见光,屋内一派黑暗。
涂幽敲也没敲,一脚踹开了门儿,狍子精显然显得有些兴奋,拱拱这里,看看那里,涂幽几乎被他牵着往前走。
到了内屋,一个烛台顺着有些坡度的台阶滚到了涂幽脚下。
狍子精兴奋地拱开门,看见门口躺在地上的王富贵,它呆了呆,衔着一嘴的嫩树枝用脑袋拱了拱他,王富贵没动。
狍子精叫了两声,似犬吠又非犬吠,短而脆,嘴里的嫩树枝落在地上。
雪将夜映的格外白,狍子精舔舔他的脸,尝到了他冰凉的体温,还有死亡的味道。
涂幽站在门口,说:“你得把他埋掉。”
狍子精蹭了蹭王富贵的脸,趴在了他肩膀处,拿鼻子嗅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我不能把他带走吗?”
涂幽说:“不能。”
“人类喜欢入土为安。”他说。
狍子精“哦”一声,然后跑到屋外刨了一夜的土,涂幽说这是王富贵的新家。
冰凉的尸体放下去,嘴唇已经乌紫了。
涂幽说:“填上吧。”
“等一下…”狍子精扭头快跑进内屋,衔着东西出来,放在了王富贵怀里。
涂幽看见那是一把嫩树枝。
狍子精依依不舍地蹭了蹭他,小声喊了声:“爹。”
第06章
天上又开始簌簌落雪,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山里古树相当的多,乌鸦时不时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听上去格外渗人。
狍子精重又把土填上,累出了满头大汗。
涂幽就坐在一旁的大树下,倚着树干看着他忙乎,人形的狍子精个子小小一个,身上倒是肉肉的,脸蛋儿圆乎乎像块儿光滑水嫩的白豆腐。他举着那么大的铁锹,一下一下地刨,额前几缕头发打湿,黏在了鬓角。他抬手擦了擦,却弄了个大花脸,黑一块儿白一块儿。
涂幽看着看着他就笑出了声,狍子精放下铁锹,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头上的汗,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他。
“主人,你笑什么?”
涂幽站起身,拍拍屁股咳了两声,“没什么。”
“埋完了?”
狍子精点点头。
涂幽站起身,身上的雪白色长袍褪去,一身黑色的干练军装裹在了身上,及腰长发变成了短发,他懒懒地看了狍子精一眼,“那走吧,爷要下山听曲儿去。”
距离上次夜市的地点不足五里处,便是胳肢窝镇,胳肢窝原本只是个村,因着临着河,道路也还算畅通,慢慢的人便一点点多了起来,就成了镇。
镇上有十里八乡声名远扬的戏园子,镇上的人管它叫“朝天园”。
他们走的慢,一路上走走停停,涂幽从山上下来,跺了跺脚就吓跑了一只兔子。
涂幽一路哼着小曲儿,熟门熟路地就摸到了朝天园的门口,朝天园门口一水儿的卖吃食的阿公阿婆,花生米,油炸糕,各式各样的糖果点心,每次涂幽来朝天园,门口的小孩儿总是一窝蜂,一堵便堵了半条街。
涂幽正打算使唤着狍子精去买票,一扭头却发现他站在人卖冰糖葫芦的阿公面前,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裹上了糖浆红的发亮的山里红,一根根冰糖葫芦**在秸秆草扎的杆子上,阿公的脸被冻的通红,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糖葫芦来一根儿不?”
“糖葫芦?”狍子精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想着这是什么东西。
“对啊,可好吃了。”
一群儿小孩儿踮着脚尖儿往前凑,狍子精在一群孩子里高的瞩目,一个灰扑扑的小孩抗议道:“阿公,我先来的!”
他往前挤了挤,小孩儿身子骨灵巧,没一会儿就钻到了狍子精前面。
涂幽被挤了出来,再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阿公已经被小孩儿围了一圈儿了。
眼见着已经开园了,涂幽不耐烦地喊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狍子精三步两回头地往他这边儿走,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看着他。
涂幽往他手里放了几个铜板儿,指了指戏园子门口卖票的人说。
“去,给那个人。”
狍子精屁颠儿屁颠儿的去买票了,一张站票一张坐票,卖票的孙二福接过狍子精手里的钱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脸上顿时堆满了笑,眼尾挤出了好几道褶儿,狍子精数了数,足足有六七道,比王富贵脸上的褶儿还多呢。
孙二福朝着涂幽挥了挥手,“爷,今儿来这么早啊。”
涂幽往前走了两步,黑色短发微微有些遮脸,他往一旁拢了拢,说了声:“可不是。”
尔后他问道:“今儿霜哥儿可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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