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山上呆了好几天,终是想起要下山看看,于是便说去就去了。
山下烟火气重,当年被烧成一片焦土的小镇,这两年又开始热闹了起来。朝天园儿是彻底没落了,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那处宅子也被当年那一场火烧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倒是由那玉霜领头,又开了家新的戏园子,取名叫“谢恩园”,涂幽领着狍子精途径这谢恩园进去听了场戏,台上恰是唱的《玉堂春》,苏三起解那一折。同涂幽头一回领着他来听的那场戏一模一样。
台上的青衣已换了新人,听人说玉霜的嗓子坏了,早便不唱戏了,又寻了个接替他的徒弟,这徒弟唱起戏来不全似玉霜,又处处带着玉霜的味道,听上去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狍子精一阵恍惚,听着听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涂幽问他:“你哭什么?”
狍子精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涂幽捏了捏他的手,笑了笑说:“如今你是听得进去戏了。”
狍子精没接话,待到一折乍休,他抬头往楼上一看,便见楼上也满满当当,挤了好多听戏的人,角落里有一人,捧了一把瓜子磕着,看起来十分眼熟,像是察觉到了狍子精的视线,他低了低头,同他的目光相对,然后朝他露了个笑便转身进屋了。
狍子精扭头看了眼涂幽,张了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
从戏园子里出来,外头的天已变成深灰色的了,街上人也少了不少,唯有戏园子门口还有些卖零食小吃的,涂幽买了不少吃的,叫狍子精抱了满怀,狍子精整个人都开心起来。
路过那娟儿开的裁缝铺,外头已经关门了,里头却还亮着光,涂幽看了看天色,问:“她是不是睡了?”
狍子精扒在窗户上往里看了看,说:“没有吧。”
两人在外头嘀嘀咕咕,里头的娟儿掌着灯缝制衣裳,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烛光映衬下,两个黑影在窗户上映的格外清晰,她紧张起来,心道不会要遭贼了吧。
她抄了把剪刀,蹑手蹑脚走到门口,颤着声问:“外头是谁?大晚上在我家门口坐什么?”
涂幽闻声一愣,过了一会儿,他扬起声问:“你们这儿晚上不做生意啊?”
娟儿愣了一愣,听着这声音很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待到看清楚来人,整个人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两步,捂着嘴不说话了。
娟儿的确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个子高了,身材也凹凸有致,从前两条可爱的麻花辫如今剪成了短发,看上去利索的很,涂幽险些没认出来。
“这是…”娟儿看了看狍子精,又看了看涂幽,脸上有喜有悲,哭哭笑笑的,一下子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小女孩。
涂幽看了眼她,指了指狍子精说:“我来给他做身新衣裳。”
狍子精看了眼他,“咦”了一声,涂幽又补充道:“要红色的,娶媳妇儿穿的那种。”
狍子精的脸一下红了。
“你…”
“我才不穿那红衣裳哩…”他小声道,声音却没有什么力道。
娟儿捂着嘴呵呵傻笑,迎了他们进去,又为他们倒了茶,聊了好大一会儿天。
涂幽忽然问起,“神婆呢?”
提起神婆的事情,娟儿指了指店后头的门道:“屋里睡觉呢,自打那张道勋死后,神婆便突然老了好多,如今都不怎么记事了。”
话音刚落,后头便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闻到了山里的味道。”
几人均是一顿,娟儿连忙推开门往后头走,便见院子里神婆披着衣,拄着拐站在门外,听见开门的动静,她扭过头,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她咳了两声,空洞的眼睛,像是越过了娟儿,能看见紧随其后的涂幽和狍子精似的。
“好久不见。”
娟儿走近扶着她,问:“婆婆你怎么出来了,夜里凉。”
神婆被娟儿掺进屋里坐在椅子上,她轻咳了两声,看向涂幽的方向,道:“原来你还活着。”
涂幽看了眼她,问:“神婆也以为我死了吗?”
:咳咳…神婆咳了两声,哑声道:“天子之煞聚成火,岂是寻常妖怪能抵挡的?若不是如此,我哥怎会……”
涂幽面色沉静下来,问:“你哥?”
神婆呵呵笑了两声,听上去十分诡异,“你不知道吧,当年我哥祭法灭了你们全族,阚罗封他为国命天师,然而阚罗临死前,却将他锁在巫坛上活活烧死了。”
涂幽面色一变,神婆却疯疯癫癫地笑了,嘴里念叨着:“活该啊活该,谁叫祝羲他享富贵又贪权,还喜欢上那魔人阚罗。”
“哈哈哈哈…阚罗…阚罗是没有心的,他怎么会喜欢别人呢。”
神婆面上褶皱聚起,像是语气太激动又激起一阵咳嗽。涂幽往前走了两步,面上十分不好看,那神婆平复下来,看了他一眼,面色惨淡,嘶哑着声音道:“我时日无多了,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涂幽看向她,目光霎时冷了下来,他攥紧了拳,问:“你也是当年那批人里其中一个?”
神婆摇了摇头,“我被关在巫祠里,别说去残害你族人了,半步都走动不得。”
涂幽张了张嘴,心里像燃起来一把火,直到狍子精捏了捏他的手,他才堪堪抑制住了身体里那股子冲动,咬着牙问道:“我娘,当初为何要吞那月亮?”
神婆轻笑了一声:“我还未被关进巫祠里之时,同她有过一面之缘,她说她怀了仙人的孩子,问我如何成仙。成仙哪有那样容易,我当时正因私事心烦气乱,随口答,月上有无上光辉,尤为滋养灵力,你若是吃了那月亮,兴许便能成仙了。”
她顿了顿,说:“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当真偷练了禁术吞了那月亮。”
涂幽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是说,我娘的死,我们一族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其实起因不过是因为你一句话?”
神婆的眉蹙起来,深深的一道,她摇了摇头,哑声道:“怎么会是因为我呢,要怪便怪那阚罗,你娘都答应剖腹取出那月亮,只求阚罗放过其他族人,谁知道阚罗出尔反尔,又将你全族都给杀了。”她停顿了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还有你,玉霜是个好孩子,在我哥手底下仍存着一片善心,若不是他,你如今怕是也被阚罗杀死了。”
“还是因那阚罗冷落无情,若是他有那么一丝仁慈之心,你们一族也不至于落到这等地步。”
涂幽脑子里嗡嗡嗡,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因果,他只知母亲犯了滔天大罪,只知那阚罗无情,竟不知这重重因果之后,竟是这么个荒唐原因。
他咬了咬唇道:“你便毫无责任吗?你对着我娘说出这等话,看似给了她希望,却置她于死地,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那神婆顿了顿,固执的摇摇头,“不…这不怪我。”
“你…”涂幽手指伸出来,捏在她脖颈上,几乎将她从椅子上提起来。
娟儿听的似懂非懂,见状惊呼一声,却见涂幽身上散出淡淡的光,将他们两个笼了起来,神婆断断续续地说:“你…大可不必亲自动手,我…很快便要死了。”
她抬手指了指那桌子上一个小箱子,道:“那桌上…有你娘留下的唯一一件儿东西,我留了下来,你要是愿意要…就拿去吧…”
涂幽松了手,那神婆喘了几声,又咳了两下,最后顿了顿,呼吸平稳下来,喃喃道:“终于结束了,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话音刚落,她便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动静了。
涂幽快走两步,走到那桌前,颤着手打开那小箱子,便见里头,有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银色的,小小的,他如今已经戴不进去了。
他闭上眼睛,紧抿着唇,再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
外头夜色渐浓了,门大敞着,有风吹进来,灌进他袖子里,彻骨的凉。他摩挲着那把长命锁,努力拼凑出一个女人的模样,却如何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他浑身卸了劲儿,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盯着那锁兀自出神。
次日,棺材店来了人,将神婆殓进了棺材,涂幽在那屋里坐了一整夜,手脚也凉了,只觉得浑身疲惫。眼见着那神婆被殓进棺材,他才起身,冲着娟儿低声说:“新衣服我过些时日来拿。”
娟儿点了点头。那神婆好歹同她生活了好些年,乍一去了,她心里竟还不是个滋味,脸上也怏怏不乐,看上去十分疲惫。
涂幽又扭头看了眼狍子精,挤出一个笑,问他:“走不走啊你,回家了。”
狍子精屁颠屁颠地跟上去,犹犹豫豫地说:“你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还好。”涂幽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边一点霞光露了出来,没一会儿便染红了半边天,竟有些头重脚轻,像踩在云上的感觉。他晃了晃头,四处打量了下,直至看见狍子精担忧的脸,视线才变得清晰。
他看着狍子精发着呆,狍子精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有些释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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