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喝茶就好,其他不用麻烦。”
汀露便仔细的泡茶奉上:“一大早劳动公子过来,汀露实在过意不去,可是先生有什么线索了吗?”
“是,所以过来一趟,”段十六点点头,他看汀露虽然流落风尘,倒也是个好姑娘,就想起那天老鸨说的话,轻轻询问:“有一些问题,如果姑娘不介意,在下想要问一问。”
“公子请说,奴家知道的一定不隐瞒。”汀露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没有了华丽的衣袍和首饰,素衣素面的她显得楚楚可怜。
“那天我听老鸨无意中说起,第一个死的人,打算将你赎身?”
“是……”汀露一听到这个问题,就知道他要问什么,更加垂下泪来:“汀露自幼卖身在这,幸亏有妈妈照应,没有吃苦。但风尘之地毕竟不是可托付之地,这许多年来,曾有过数人要将奴家赎身出去,王公子就是其中一个。他待汀露爱护有加,汀露也觉得他就是良人,却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是个好人……”
“这位王公子,不是第一个要帮你赎身的?”
“嗯……另有一位张公子,前一阵子也跟奴家提过这件事情,最近大约是听到三个案件和那首曲子的关系,都不再来了……”
“所以他还活着?”
“是……”汀露听了也微微皱眉,她明白其中的含义,低头解释说:“王公子确实是奴家属意的对象,可是后面死去的两人只是普通客人而已,汀露从未与他们有过纠缠。”
“如此,”段十六笑了笑:“那王公子出事前,你身边可有什么变化?”
“公子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你身边的人,他们大致的情况。”
汀露点点头:“奴家身边就只有一个丫鬟绿意,公子那天也见到了。她对我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于我有损的事情。”
“除了她呢?你在炫音阁经常接触的人。”
“除了绿意和妈妈,经常接触的也就是阁里的各位姐妹、丫鬟老妈子。”汀露停下来,又想了想,突然说道:“除了她们,便是伴奏的几位琴师……”
段十六抬头想了想,那道目光分明带着怨气,当时他的第一直觉是女性,结合那个王公子的事情,便觉得当初的判断不一定正确。
“此前,衙门也问过奴家,”汀露慢慢说道:“不过他们都是在炫音阁很久的人,并没有可疑之处,甚至……奴家听说有捕快有暗地里跟踪他们,也没有发现什么。”
“如此,倒是无妨,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简单跟我说一下。”
“那便有劳公子了。”汀露点点头,一个人一个人的娓娓道来。
炫音阁作为邹阳最贵的乐坊,其实人数并不多,连同汀露在内,只有六名歌姬、十二个丫头、十几个洒扫做饭的老妈子,以及大约十名伴奏助兴的乐师,其中三人是汀露长期合作的。
这些人里,歌姬丫头们很多与汀露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自从汀露隐隐感觉凶杀案与自己有关,这些人都是关怀备至,真心为她担心。
“至于那三名乐师,最年长的弦音师傅与妈妈都是故交,也是奴家的音律师傅。他早已成家生子,就住在城西芒巷里,除了每日过来上工,不过问其他的事情。”
“那另外两个呢?”
“另一个是负责鼓乐的包师傅,他虽然爱喝酒,但性子十分直爽,甚至可以说直接。”汀露笑了笑:“他如果要杀死一个人,必定会与对方先大吵一架,只怕整个邹阳都会知道他讨厌对方,所以奴家觉得他也不会有问题。”
“那只剩下一个了。”段十六笑着点点头。
这时,丫鬟进来,将一旁的窗户打开,一股小风冲了进来,将段十六靠近脖颈的头发微微吹动起来,正好露出衣领里白皙的脖子。汀露一直看着他说话,头发这么一动,她就突然看到那衣领下,半块淡淡的红痕,是一小块牙印,不用说是与人亲昵时所留下的。
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女子……她有些脸红的低下头:“公子说的是管乐的贾师傅,他是邹阳土生土长的人,前些年去了西边服兵役,大约三年多前才回来邹阳,和他的弟弟一起生活,只是……”
“怎么呢?”段十六稍微侧身坐好,不让风再这么对着自己吹,面上笑着,心里已经把白泽骂了好几遍。
亲就算了,还咬了他一口,莫非原形是只狗吗……
汀露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老老实实的继续说着:“贾师傅其实身世颇为坎坷。”
“你与他认识很久了吗?”
“我也是后来听他说的。”汀露稍微回忆,叹了口气:“贾师傅名叫贾镪,很小的时候生父就去世了,他母亲带着他改嫁,继父当时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孩子,就是他的弟弟。原本生活也算过得去,但是十年前他的母亲也去世了,剩他们父子三人相依为命。为了减轻生计,他还跑去西边服了兵役,三年前听说父亲去世,这才回来照顾弟弟。我听说他们二人感情十分好,所以他一心想着回来扶持家业,让弟弟可以安心读书。”
“听起来,是与血亲缘分很浅的人。”段十六垂眼慢慢说道。
“嗯,如果只是如此,至少还可以和家人相依为命……”
“那后来呢?”
“一年前,他们二人在无青峰遇到流窜的匪徒,不仅被抢走财物,两人还被匪徒扔下悬崖,他的弟弟当时就死了。”
无青峰、悬崖,段十六听到这两个词,就知道不用再找其他人了,他不动声色,笑着问道:“然后他怎么来这里做琴师了?”
“……说起来也是很巧。那晚我从一家府上回来,已经很晚了,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倒下来,身上背着另一个人,我吓了一跳,不过当时我身边有好几个人陪着,又担心他需要帮助,就壮着胆子上去看。那个人就是他。当时他背着弟弟的尸体,不知怎么从无青峰上回了邹阳,奄奄一息也快死了。”
“所以你救了他。”
“也算不上,我们慌手慌脚的报了官府,找了大夫,之后的事情也没有过问。他伤好了之后登门道谢,然后又说想来这里谋一份差事,妈妈看他擅长吹箫,就让他留下了。他沉默寡言,这一年来,和另外两位师傅一样,每日除了过来当差,也不多说话的,只是因着一年前的事情,我们交谈过几次,才知道得这么多。”
段十六点点头,大致知道了原由,又是一个一见钟情,从爱恋到嫉妒的无聊故事:“所以,这个贾镪是否对你有其他想法?”
“诶?”汀露一愣,随即摆手否认:“不,并没有,虽然这么说有些厚脸皮,不过贾大哥对奴家,真的像兄长照顾妹妹,也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段十六目的达成,不再停留,问了地址就站起来告辞。
汀露还是一脸茫然,有些着急:“公子,正如我此前所说,前几起案件发生的时候,贾大哥他就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
“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看一看。”段十六安抚住她,看看天色,慢悠悠告辞出来。
走出门外,他看到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头不断有人走过,都是不认识的人,微微一愣,这才察觉自己在等白泽,不由得抿嘴苦笑,走进烟火气渐浓的街巷里。
第87章 舞阳诗赋(五)
城南无名巷,窄窄的碎石路被人走多了,踩上去圆润又有棱角,两侧的人家挤得紧紧的,起床的、洗漱的、说话的声音依次传来,段十六一路听着,面上依然淡淡的,嘴角却因为这喧嚣的红尘日常渐渐放松了些。
走到贾镪家门口,眼前的小屋子却似乎和周围不是一个世界,安静到有些死沉的地步,原来是因为后头一棵大树,挡住了大部分朝阳,这才显得有些黯淡。
段十六轻轻推开院门走进去,看到对面的窗户后有个隐约的身影一闪而过,伴随着一声叹息。
之后,屋子里依然悄无声息。
他记得贾镪是一个人生活的,皱眉走进去,刚进院子,一道黑影凭空袭来。这一次段十六总算看见了,他右手一挥,黑影撞在折扇上,无声无息的化作黑雾消散,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扇骨,推开门,走进室内。
阳光还未到这个房间,室内没有亮光。中间有些凌乱的床上,一个男人躺在那,应该是贾镪,只是他眉头紧锁,像是被什么束缚住。就着昏暗的颜色,段十六看到他身上的灰黑色影子,皱了皱眉。
浓雾组成的蛇,缠绕着噩梦下的男人。
那蛇感觉到段十六的视线,半立起来,看不到眼睛口舌,却能看到颜色更深的尖牙,毫不客气的刺了过来。
他捏了个决,用折扇挡下第二击,冲上前去直劈黑蛇的七寸,那黑蛇看着吓人,不过是怨气所化的产物,遇到这样一点攻击已经无力招架,嘶鸣着身首分离,化作浓雾散去了。
这时,贾镪才赤红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被褥被他弹开,段十六这才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铁剑,形状十分眼熟。
他想到那个剑客,目光一冷,贾镪已经朝他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