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过A区,再到B区,飞鸟说他在那里等着他们。B区的人也很多,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是水晶旁的阴影,墙上闪烁着广告:“悲伤停止剂”、“可以安慰人的仿造人”。
“你们总算来了……”B区,飞鸟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他从人群中窜出来,咬牙切齿地说,语速飞快,“我差点以为你们是耍我。想想你们给了我那么多钱,我才决定多等一会儿。”
“抱歉,在路上有耽搁。”张骆驼转过头去,用口型小声回答道。飞鸟戴着口罩和墨镜,像往常一样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印着某个品牌的运动衫。他们对视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同时向厕所走去。乔德则继续穿过人群,朝里走,他要先到D区去,用□□搞定管理员。
张骆驼在厕所隔间将芯片交给飞鸟。它被放在他的裤兜里,已有些发热,薄薄的芯片轻轻落在飞鸟手中。
“这关系我们的命运。”飞鸟将它举起来,对着头顶的灯光,轻声说。
D区。张骆驼走进去。当他踏进这里时他仍然感到有些颤抖。上万个水晶方盒在他面前诡异地闪烁,但和其他区域相反,这里空无一人,没有人关心他们,因为这里是毫无疑问的流浪者之区。张骆驼愣神地等了一会儿,乔德从一个角落旁走出来,他手里拿着管理室的钥匙。
“弄得很快。”乔德对他们说,摇摇手中微小的钥匙,“我说想给他商量一件事,十一公司准备在D区投放广告,然后给他看了我十一公司的证件照。因为网络断掉,他不知道十一公司发生的事。他有点惊讶,但还是马上同意了,我猜是因为D区很少被人看为做广告的圣地。我把他叫到了那里。”他指指他刚刚出来的角落,那里隐蔽的几乎让人看不出,“然后趁他转身时麻醉了他。他一秒钟就睡过去了,五个小时后才会醒来,那时候我们已经完事了。”
管理室里没有变化,和上次他们来到这里一样。飞鸟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上面的监控器,插入一块芯片。
“其实不用担心,网络已经断掉,数据传不上去,但最好还是小心一点,这是黑客的哲学。”他解释道,看着监控器的灯光一下变得诡异,又拍拍放在另一边的监控显示屏幕,上面显示着D区人的实时监控。然后他走到电脑面前,看了一下单调的蓝色屏幕,上面全是过时的游戏。
他吹了一个口哨。
“这电脑很酷。”他赞赏地说,踢踢那些被连接器的复杂缠绕的各种数据线,手在键盘上敲着,调出某些程序,似乎在试探什么,“防火墙也搭得很高,设备很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一些,似乎也比你们上回带回来的数据还要厚很多。如果只靠病毒对付它不行,可能会溃败,还要我同时来调试,我先破解,张骆驼把病毒插进去。”他把芯片放在桌上,似乎兴趣浓厚,双手已经开始在键盘上挪动。
张骆驼把芯片插入数据口。他看不到飞鸟所看到的,只听到电脑和芯片连接,犹如进入同一个轨道。病毒正在运送中,他仿佛能听到隐形的病毒变成冰川,慢慢冻结整块陆地,防火墙像狂猛的海浪,挡住它的入侵,但它的根源处已经开始腐败。他站起来,看着蓝色的电脑平静地闪烁,飞鸟的手飞也似地在键盘上敲击,无数个窗口层层弹出。他在一层层解开程序的外衣。
“等我把它破解以后,这座城市的电力就会停止关闭,要是你们想更狠一点,可以在程序关闭后直接毁掉那个。”飞鸟忽然说,从沉闷的一堆数据里抬起头。张骆驼疑惑地看他,飞鸟抬起一只手,指指墙壁上的铁柜,那些数据线的终点就是它,它们钻入其中。
“电脑连着数据线,数据线连着它,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里面估计是电力供应器,负责供应这个电脑,这电脑的程序是庞然大物,电力消耗估计比其他机器高上百倍,一定要用特殊的电力供应。”飞鸟看出了他的困惑,解释道,“剪断数据线会有意外惊喜。”
“程序停转运行吗?”张骆驼好奇地说。
“不,如果在破解程序前剪断数据线,只能使电脑停止运行,但程序仍然在转动,等搞定这台电脑后你们倒可以对那个使点坏,破坏它,这会加倍延长电力的维修时间。”飞鸟滔滔不绝地对他解释道,又回过头去,被突然出现的一堆程序搞得焦头烂额,“……好了,我必须专心了,否则我会立刻死在防火墙下的诅咒下。”
本来站在监控显示屏前的乔德听完飞鸟的话,挑了挑眉毛,他一本正经地走向前,靠近那个铁柜,他的神情很好奇,像在做恶作剧。张骆驼不由一笑,也凑过去。
电力供应器。他想看看这个怪物电脑的生命提供者到底是什么样。铁柜上的两个圆形小空隙透出光线,隐隐约约地照射出里面的东西,但大块的阴影模糊了轮廓。乔德小心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型手电筒,探照里面的内容。
张骆驼在飞鸟鼠标和键盘交错的声音中走上前,眨着眼睛,看向里面。
那里面有个东西正在闪烁。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那不是巨型电池或沉重的线路,而是三个很小的被横着串在一起的蓝色晶体,它们全是方形体,中间有个白色的小点,数据线从它们的底部进入,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张骆驼觉得这个东西有些眼熟,他觉得他在哪里见过它。
全息影像里,手术台上针朝以为将要回家的男女的额头伸去,蓝色的方形晶体从那里被取出,还沾着淡粉色的血水,中间白色的小点刺眼无比。
他记了起来,他立刻抬起头看向乔德。他从乔德的神情中看出他也记了起来。
而那被取出来的晶体现在就在他们眼前。它被用来给眼前的这个超级电脑供电,电脑运行,操纵整个重庆的电力。
管理部不止是不能回火星。他们身体上的每一寸都要被火星所利用。
在他们死后,还得充当一种无害的营养液。
张骆驼有种冲动,在他的理智说话前,他想抱住乔德,紧紧地。
“有人。”但乔德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看着监控显示屏,语气焦躁地说,似乎根本没把他看到的这点这放在心上。
张骆驼跟着他的方向看去。他一开始没有明白“有人”的意思。D区像刚才一样平静,上万张亡灵的脸正对镜头,模糊不清。但接着他才注意到一个人,乔德的拇指跟着屏幕移动。那是一个在疾走的人,她飞快地穿梭在方盒之间,目不斜视,对任何一个亡灵都没有兴趣,径直在走廊上走着,朝D区监控室的方向走来。
“赵一?”张骆驼诧异地说。
“有人来阻止我们了吗操。”飞鸟抬起头,他停止了敲击键盘,不安地嗅嗅,试图朝门口打探,他对这种事一向很敏感,“我不想被抓,虽然我想要钱。”他嘀咕着。电脑已经黑屏,绿色的字母和数字在上面跳动,他显然还在布置着他精密的计划,和防火墙决战到底。张骆驼能听到病毒像冰块般侵袭的声音。
“我去阻止。”乔德站起身,他理理衣服。
张骆驼离开了倚靠的墙,赶紧跟上他:“我也去。”他声明道,瞟了一眼监控视频,赵一离这里越来越近,看起来她像是孤身一人来的,但不知道有没有陷阱,比如R-63,“你需要多少时间?”
飞鸟朝他们比了个数字,声音有些颤抖,在除开家以外的地方实战让他有些过敏:“二十五分钟。”
张骆驼追上乔德,没有看他的表情,握住他的手指。乔德的手像往常一样冰冷。乔德轻轻地回握,放慢脚步。他们走到监控室门口。张骆驼轻声说:“那没什么,我们会自己出去,不依靠任何人,没人能阻止我们。”
他想说忘掉晶体,忘掉残杀,他害怕乔德难过,乔德坚信了很久他可以回火星,那几乎变成他的一种信念,即使后面信念消失,他也只是认为火星舍弃了他们,而不是本来就准备将他们利用到底。
“我没事。”乔德回答他道,看着张骆驼的眼睛,轻轻地凑过来,和张骆驼的额头相抵。显然地,他知道张骆驼在说什么,他也看到了那给电力供应的晶体,而那晶体原本长在他们的脑子里。但他并不仇恨,甚至抱着一种漠然的态度,像那和他无关,或者说,已经认清了什么。
他语气平静地近乎温柔:“我们走吧。”他伸出一只手来,示意张骆驼把手交给他,他们一起走出去。
张骆驼深呼吸一口气,他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乔德的手掌中。
乔德朝后看一眼,接着扭开监控室的门把,赵一高跟鞋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
他们走出去,乔德背抵住门,若无其事地把门关上了。飞鸟敲击键盘的声音在背后隐去,消失。
他们的双手仍然紧握。
乔德和张骆驼走在走廊上,走了十几米。张骆驼眯起眼,他可以完全看清楚站在对面的人。
高跟鞋踩在白色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放缓下去,接着像火车进站般越来越慢,渐至没有,显然迎面而来的人也看到了他们。
赵一停住了步伐。
“乔德,你果然和那个机器人在这里。”她喘着气,说神色愤怒而苍白,像是刚从哪里赶了过来,“我在公司时就感觉不对,到处都是杀手、反抗者,你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我叫他们找遍了楼,但还是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