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楠眉头紧皱:“神魂动荡,魂不附体。如斯难过,他口中那人有多重要?”他又瞥一眼顾枳实,嘀咕道,“不是说这是自己的心肝儿吗?骗我呢。”
顾枳实耳根落不了清净,又担心得厉害,哑声问他:“他的伤势如何?”
那声音嘶哑至极,带着一股血腥味儿,似疆场上的罡风,裹着沙石,伴着生死相随的决绝。
这声音听得师楠心下微颤,他不做一副乖张样子了,取了药丸来递给顾枳实:“喂他服下。”
顾枳实端来一杯清水,将温曙耿抱在胸前,右手触碰到他温热的嘴唇。
那柔软的触感,令他心神一震,只觉荒唐又旖旎,匆匆地将药丸送进去,又给他喂了一口水。
他惯不会伺候人,水漏了出来流到颈子上,也只好狼狈地用手帕去擦。细腻的长颈更叫他心敲如鼓,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顾枳实几乎耳根泛红。
但他由衷的欢喜。尽管忐忑,依旧欢喜得厉害。他的师父,便只该与他这般亲近。他俩,才是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地板上传来细微的异动,顾枳实反应极快,食指弹出一滴水,牢牢地将李诚刚抬起的头又摁回冰冷的地面。
转瞬,他便已掠至李诚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怎么杀你才好,你这胆敢叫他涉险的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 千刀万剐。(没有,我没这么凶残,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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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李诚口吐血沫,眼睛直直地看着屋顶,似乎对顾枳实的威胁无动于衷。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子,两人满脸都是被抓出的血痕,坐在肮脏的地面上,手里捧着一串沾满了尘土的糖葫芦。
糖葫芦可真好看啊,红艳艳的,像刚升起的太阳。
两人狠狠几口把山楂啃得嗤嗤响,糖好甜,皮又脆。手指上的血流下来,把原本有些脏的糖葫芦重新染上红色。
一共五颗,一人两颗,大嚼完后都死死地盯着那最后一颗。双胞胎生得万般无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求,仿佛那山楂不是食物,是命。
李宣舔着手指,把那点糖渍舔得干干净净,努力让自己别过去头,把后脑勺对着弟弟:“你吃吧。”
李诚口水直流,方才抢糖葫芦的凶悍样子都没了,倒像个乖孩子,怯怯问:“给我吗?”
李宣埋下头,把手指嘬得直响,含糊不清地道:“我是哥哥。”
李诚把最后一颗山楂小心翼翼地从木棍儿上取下来,捧在手里。前两颗吃得太快,最后一颗又舍不得吃了,一点儿一点儿舔,弄得满手黏汁。最后那里面的几粒小籽儿也舍不得吐,来回用舌尖去舔,仿佛还能咂摸出甜味儿。
李宣背着他,一个劲儿地吞口水。手上的珊瑚珠子,是他娘留给他俩的唯一的遗物。他悄悄地舔着那红色的小珠,把珠子舔得油光水滑,如同也和弟弟分享着糖葫芦一般。
等李诚那儿没声响了,他才转过头捧住他的小脸,认真地道:“弟弟,我们以后过好日子。”
他俩被带回木雾寨,好日子还没开头呢,李诚就害了病,李宣听人说山上有药草,去给他弟弟采药。
谁也没告诉他,那瘴林里毒气四溢,他才十二岁,就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那里头。
谁也没记住他。
李诚求着寨主救他,跪着求所有人,把头都磕烂了,可有谁会去救他的哥哥呢?他望穿了眼睛,也等不回哥哥了。
那个穷小子,跟弟弟长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要一个就够了,谁也不关心他的死活了。人们喜欢独一无二,谁管有对双胞胎里的弟弟失去他的哥哥。
李诚手指动了动,抚上那截白骨上的小珊瑚珠。他闭上眼:“随便你。”
成珺凑过来,叹息着问他:“你搞这些事情作甚?”
李诚答非所问,却带了几分讥讽:“寨主,既然吞云教教主没了踪影,三长老又瞎了眼,你也别忌讳什么了。他们必定内乱着,哪里有心思来管你?若真有人来,你以为仅凭这几人就挡得住?”
顾枳实猛地一脚踩向他胸膛,他拧眉,方始影瞎了眼?
成珺天真不假,但听懂几句讽刺并不成问题,好歹是寨主,他黑着脸,也有几分威严:“李诚,你做这些事情究竟为了什么?从实招来,我看在没出人命的份上,便饶了你一命。”
李诚嘴角还淌着鲜血,只觉得困乏极了。成珺毫无治理寨子的才能,各个岗位分工不明,这反倒给了李诚机会。吞云教那条尚未成型的情报网络,叫李诚接触到,他截获了一条北方传来的秘闻。
那诡秘的传闻,叫他心跳不已。若失者可寻,死者可生,他不就能找回他哥哥了吗?他热血沸腾,他早已成了死灰的心又熊熊燃烧了,他把从未有过的热情浇注了理想,他要疯了!
邪书秘术又如何?无稽之谈又如何?李诚见到那个所谓的转生之人时,心思便再也无转圜的余地了。拿下罗炽果,找到启阵物,他什么计谋用不得?
他故意引宋子玉入瘴林,结果他武力不济,根本抵不住毒气,被师楠救了回去。瘴气之毒,必得要罗炽果解。他只等剩下两人拿回罗炽果,那时就算那人武功高强,也必定虚弱至极。他趁机夺下罗炽果,便可入瘴林找到与□□夜相伴的物件来催动阵法了。
可当方才那月光全洒在他身上时,他感到浑身凉得似水,功亏一篑之时,他竟然松了口气。那一刹那李诚觉得无趣极了,这乏味透顶的人世,何必叫哥哥来走一遭?
活了十七年,李诚一点没觉出这世间有何可贵之处。伪诈、愚昧,世人浑浑噩噩。他从未有一刻触摸过欢欣的踪影,便也认了:我寻回你,叫你受罪,还不如去陪你呢。
双胞胎生来就是该彼此拥抱的,你我骨肉相连,你我镜像而生,本该如并蒂莲花,相依相傍。
清风吹散乌云,又送一点竹风进这幽暗的屋子里。壁上烛影下沉,掉入一个少年的眼里,却没能掩住那里一点晶莹。
李诚流着眼泪,似乎用着旁人的口吻,漠不关己:“谁要你留我一条命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一掌劈向自己的面门。随着鲜血淌出,李诚缓缓闭上眼睛。哥,我也该睡了。
成珺大吃一惊,这小子,竟然自行了断了。
顾枳实烦躁得厉害,他没能拦住这人,一点消息也没能得到。到底为何,盯上他的师父?
死者无法言语,他也懒得再管那让人心烦的李诚,扭头看向成珺:“吞云教怎么?”
顾枳实气势迫人,再加上眉宇间的郁色,更让人胆战心惊,成珺是个没出息的,虽不知他问这作甚,还是一五一十答道:“数日前,有消息传出,说三长老中毒瞎了。又说,教主也不见了。”
顾枳实离教时分明没让人知晓,也一直暗地里与教内书信相同,为何没人知会他此事?
他双目微眯,显得更为阴郁:“此等消息,怎会轻易流出?寨主,当心被人欺瞒,平白作势反招厄运啊。”
此话听着似乎为劝告,却处处透着威胁。
成珺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何如此敏感,傻了吧唧地得意道:“我木雾寨岂是寻常寨子?探子多如牛毛,铺天盖地。”
顾枳实只冷淡一笑,成珺甩开脸不要,自我夸耀他并非看不出。吞云教内部管理如何,顾枳实心中自然有数。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有此消息,则并非空穴来风。
他又将目光移向榻上,只见师楠靠在床头,似乎正要将手放在温曙耿脸上。他顿时变了脸,飞快闪身而至,拂开师楠的手,冷冷道:“你作甚?”
师楠饶有兴味的看着他:“我喜欢他。”
顾枳实勃然大怒,猛地揪住他的衣襟:“你胆敢再说一句?”
师楠笑得分外惬意,他斜着眼看他:“见美貌之人,生爱慕之心,岂不是人之常情?我坦然表白,你发什么火。”
顾枳实语塞。
师楠又道:“还是说,你喜欢他,所以见不得旁人染指?”
顾枳实一怔,继而眸色渐暗。这人行事乖张,故意激怒他不过想要戏弄于他,理他作甚?
他松开手,径直将他从塌边推开,不再言语。
偏偏师楠方才听了温曙耿那番话,心下震动,久久安静不下来,非要惹事生非:“原来你不喜欢他?”
他佯装遗憾:“啧。你去采罗炽果时,他可明明白白说了你是他的心肝儿。”
顾枳实本不欲再与他多废话。可心肝儿一词,重重地砸到他心上。这是个什么分量的词?这分量太重了。
顾枳实没自信到此等程度。温曙耿对他颇有好感,他能察觉到。若说心肝儿,他更愿意相信是那人随口玩笑之语。
师楠故意引战,又道:“只可惜,方才他口中那人,估计才是他心系之人。爱之深,吐血之多,足以见之。你还是输了,一句心肝儿算什么,哄人罢了。”
师楠只见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情意互生,便以为两人必定正处暧昧之中。此下一人昏迷一人清醒,岂非挑拨离间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