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忙去搀他,在伸手时被林涧握住手臂。
她感到面前少年掌心冰凉,无一丝气力。
“为什么没有光……”
“不应该是这样啊……”
“婆婆……为什么没有光啊……”
他一句句问着她,尾音悲戚,一声比一声喑哑,最后染上低泣,字句不成声。
婆婆被林涧吓到,神色慌乱地将他扶起来。她虽不明白但也任他一声声问着。她将灰石放到林涧的掌心,像哄孩子一般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
在她在林中发现林涧的时候他手心里就只剩这枚灰石,那时的林涧也与孤魂无异,身躯透明轻薄,重量甚至不如一枚桃果。
将他带回来后这个少年也一点点恢复正常,最后睁开眼醒过来。
可是那枚魂石,从始至终未有一丝光芒。
木门轻响,老婆婆松开失神地林涧走过去开门,看到一人站在门前。来者目光越过自己直接看向屋内少年,神色复杂。
“林涧……”扶期试探地唤林涧,他有些害怕,甚至不敢迈步过去。
林涧听到后许久才有反应,他僵硬地抬头看向扶期,发红的眼底灰暗,半晌才将焦点凝在对方身上。
扶期一时不敢看他,只是垂眼走过去在他床边背对着蹲下,示意他上来。
林涧也听话,乖乖地伸手环住扶期的脖颈让他将自己背起,手中依旧紧紧攥着灰石。离开时还扭头对婆婆笑着道了谢,眼睛还是红红的。
之后的路很长,林涧精神不济,趴在扶期背上有一会没一会地睡着,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手都从未松过分毫。
最终他感到扶期轻轻将自己放下,放在神寺中供祭拜的人膝跪的蒲团上。
“我为什么还活着。”林涧跪坐在蒲团上,盯着掌心魂石喃喃问扶期。
扶期听后嘴唇紧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一种说法……神佛坠天后只要凡间神寺还在,魂魄就在。”
“重生只是时间问题。”
林涧听得认真,等扶期说完还点点头:“就像我这样,对吗?”
扶期嗯了一声,陷入沉默。
“可是他为什么没回来?”他指尖摩挲着魂石,像是自问一般。
如果真是这样,姑且不算其他,单是在禹家的神堂中二十八星宿都有石像……
扶期喉结轻动,一时间不知怎样才能回答他。面前这个人元神都尚且残缺,更遑论担心他人。
“你带我去看看何辰泽的神祠吧。”
林涧扶着扶期的肩膀有些艰难的起身,虽是不易但还是稳定下来站好。他继而迈步,每一步都极度虚软,似踏在雾水之上。扶期不忍他再走,施法直接将他带到神祠外。
映入眼前的是一片废墟,灯笼破碎的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牌匾被人从上面用竹竿打下来,布满裂纹地掩在土里。
祠前石狮也被人砸毁,前额石雕被重重削去一块。就连被世人系满红带的祥树都横躺在其中,树冠砸坏房顶砖瓦。
林涧看见禹诺站在祠堂没,她凝视半晌后转身离开,手中牵着扎有马尾的小女儿。
在禹诺走远后他才敢跟扶期走过去,绕过满地的狼藉走进祠堂内部。
他看到何辰泽石像的石颈被人斩断,摔在蒲团前,碎了鼻梁和眼眉,粉末洒在林涧脚边。
林涧不露声色地松开扶期,一步一顿地走向神像,最后双膝一软重重跪在蒲团上。他将石像地头颅扶正后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将残留在自己这的魂石放到石像的眼中,这才显得不那么悲凉。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声巨响,重物落地的声音撼动大地,这边都能感到震颤。
魂石被震出石像眼眶,林涧眼疾手快地去接,正好将它拢进手心。
紧接一声轻响,灰石从掌心穿透摔至地面,翻滚几圈后停在扶期面前。林涧看着自己模糊到仅剩轮廓的双手,笑的苦涩。
“她总是这样,对自己唯一的弟弟袒护溺爱的厉害。”林涧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话语中没有嗔怪,只是带着点笑意带着些喟叹。
“从小无论谁欺负了我,她保证会第一个冲上去为我出头。”
扶期听的心疼,眉头皱的死紧,在他身边开口:“禹家世代尊为奉常……”
林涧点点头,俯下身子想再去够那个石子。
“我明白,之前是何辰泽,现在是我。”
“她本意是想为了我,我没办法怪她。”
他够了几次都没有触到,扶期再也不忍,走过去弯腰帮他将魂石捡回来,想还给他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给他。
最后还是将灰石放到林涧的蒲团边缘,有些可怜地单独放在那里。
扶期将眼睛闭上,不想再看。
没过一会蒲团上又多了一颗小魂石,两枚紧紧地靠在一块,像是冬日里相互取暖的两只灰雀。
地府光烛忽的闪了一下,梁无乾顿笔,眉头紧皱地看着生死簿上逐渐浮现出来的两个名字。
他将笔蘸墨,悬空半刻。笔尖含满墨汁,凝出一滴在狼毫尖上摇摇欲坠,最终脱离纠缠,重重摔在纸上。
谁知那滴墨遇纸不晕,明晃晃的一小滴泛着白烛火光。
“孟婆。”梁无乾开口,有些不解地唤不远处整理柜架的女子。
孟婆抱着一摞旧册回头看梁无乾,被他少有的凝重神色惊到。
“这两人为什么记录在册却不归九泉?”
“我也不知道,他们没有过桥……”
“没有过桥?”梁无乾不可置信地反问,笔被他用力握到发出轻响。
孟婆沉重地点点头,将旧册一本一本按类别放回,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他们来时从桥上掉下去……跌进河中了。”
“我曾听小鬼说他们是神仙,不归我们管……就没再多心……”
孟婆试探地抬头看了看梁无乾,看到那个人焦躁地撕咬着下唇,死死盯着生死簿上两个名字不说话。
“大人,不是说神,仙,精怪不归我们管吗?”
长笔再承受不住,发出一声脆响后断裂,吓得孟婆一抖,声音更小。
“这次不一样。”梁无乾手被断笔刺伤,微微渗血。
“先时有人曾来此备录,让我收束好他们灵魂投入轮回。”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有鬼官敲门进来禀报,说是有一星君守在门外非要找阎王大人。
梁无乾空张了张嘴,将断笔放下,手肘撑在桌上单手扶额,满目懊恼。
最后他缓缓将手放下,暗红眼眸看着鬼官开口:“阎王殿何时见过客。”
判官也被他过于严峻的神情吓到,连连道歉后退出去。
“什么?!!”
施原幸目眦尽裂地挥开判官伸过来想伸过来拖他的手,气到连声音都在发抖。
“你让他滚出来!你问问他他答应过我什么?!”
判官从暗处招手示意众人过来帮忙,谁知道众人才刚刚围上来,施原幸便唤出巨刀,遥遥地指着梁无乾殿门的方向。
“放肆!”
判官终于忍无可忍,怒斥出声。
“我放肆?!”
“行!老子就放肆了怎么着!”
施原幸单手持刀,直接无视想向前阻拦的众人,想直冲入殿。不经意间感觉到那个配在自己指上不短时间的扳指,他一把取下来往众人面前一掷。
“放我进去!”
殿内梁无乾听着外面嘈杂,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地咬紧牙关,迫不得已地向着孟婆挥了挥手。
“让他进来吧。”
身旁孟婆倒真没想到梁无乾竟真的肯放这个人进来,愣在原地半天才挪动脚步。
才刚一开门就看见一缕红光冲了进来。
☆、第三十五章
他倒还算冷静,没一冲进来就把长刀指在梁无乾鼻尖上。
长刀被施原幸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单肘撑在上面盯着梁无乾看。孟婆在角落里看看梁无乾又看看施原幸,明智的决定从后方偷偷绕出殿去。
梁无乾不抬头看他,一页一页翻着手中薄录。
一声脆响后梁无乾手里只剩一张页角,生死簿被施原幸冲上来一把夺走,烦躁地翻找着。
他翻了很久,连半年前的记录都翻过了,没看见他想见到的两个名字。
施原幸合上书页,两只手将生死薄攥出褶皱,梁无乾甚至都能听见他咬死的牙关间磨磕的声音。
声音不大,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一点,可又极其刺耳。
“梁无乾。”
施原幸觉得自己向来恣意妄为,想哭便哭想笑就笑。他觉得他这次应该很委屈,应该红起眼眶来生气,又不知为何被生生卡住,哭不出来也怒不起来。
“神仙精怪之类,无法被九泉判司记录的。”
梁无乾终于肯开口,食指拇指弯曲,将那一小片可怜的纸角蜷进手里。
他不知道还能回答施原幸什么,他觉得自己应该道歉,但道歉又没有用,掉下去就是掉下去了,没护住就是没护住。
施原幸眉心蹙起上挑,咬着下唇将拿着生死簿的手一寸一寸地缓缓垂下来,很委屈很委屈的吐出三个字。
“你骗我。”
轻飘飘三个字就这样像刀片一样割进梁无乾心里,割裂血管,在经脉上反复割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