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后细尘四散，零散的每粒又幻出一个来，仍旧笑意盈盈看着何辰泽。
何辰泽眼睫一眨，周身瞬间迸出数枚光刃，将一众幻像击破。可每个破碎的幻像仍旧幻出数个鬼金羊，重重叠叠的围在他四周。
他也不急，看到一个杀一个，倒是轻巧。
“我讨厌你讨厌的紧，就不要这样恶心我了。”
何辰泽施然开口，被千百个鬼金羊相同盈盈的笑恶心到，说完他侧头，发现了什么。
继而轻巧挥手，光刃穿透一层层幻影稳稳击中鬼金羊的巨角，毫不迟疑地削下半只弯角，重重砸到地上。
幻影皆破，仅余一人半跪在泥沼里咬牙切齿地看着何辰泽。
这次换成何辰泽盈盈笑着，木藤从淤泥破出，从鬼金羊小腿一路缠绕至腰间，将他囚在其中。
鬼金羊挣扎看着何辰泽步步向自己走来，余光看向林涧。
林涧依旧阖眼数着什么，无暇分神看一眼这边的打斗。
轻点不歇的食指顿住，双眸应脚步声响蓦然明睁，他拧身踏地而起，口中低吟，唤滔天风浪掺杂尖锐冰锥直击来者。
施原幸恰好赶来，一时间耳中嗡鸣，视野仅余苍蓝。
何辰泽在走到鬼金羊面前时听闻身后轰然巨响，鬼金羊偏头冲着面前星君笑笑，污泥一同涌出数百赤虫，乌鸟重归，将他们二人用黑羽拢进黑暗。
“你无法杀我。”北青尊足不沾地，雪青衣衫微毫不起，声音平缓空灵到渗人。
他动都未动就将林涧攻击尽数瓦解。
林涧倒也不意外，退后半步重新整整袖口，笑道:“我明白。”
他看见北青尊来时抬手，施法护住了鬼金羊。
“你刚回来，不要惹事。”
“我从不惹事。”林涧看着掌心中残留的小水流，平静的回答他。
“……你是南雀的人，我不动你。”
“可角木蛟是我的人。”他这次胆子够大，彻彻底底的恣意一回。
“放肆。”
北青尊无喜怒地叱他，看着何辰泽挣破黑鸦，远远地扭头看着自己。
“青尊是怕了。”林涧笑意更甚，向前踏了一步，凝视这面前尊主。“怕角木蛟锋芒太盛，撼摇您的尊位。”
北青尊皱起眉，神色少见的不悦，他仍未回答，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涧。后方施原幸僵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敢再向前迈，不知这两人怎敢惊扰到北青尊。
“暗中禁我术法助鬼金羊碎我魂石，借机削弱角宿，您可真是打的好算盘。”
“自以为我顾虑角木蛟安危，断定我不敢对他开口。”
林涧每说一句便向前一步，白靴在泥中踩踏发出黏腻的声响，每一步都似被拖拽着。
“我在下边活了三十年。”
“人间有句话，叫听天由命。”他走到北青尊一步远的地方，转身看着何辰泽将光刃刺入鬼金羊的胸膛，将其周身笼罩的护法清脆破碎。林涧眉眼温柔，静静地看着。
“我身为禹桓时向来是不信的。”
“但我今天想试试，跟这个人一起。”
他伸指时何辰泽也抬头看过来，清秀的五官上溅满鲜血。玉眉狭长入鬓，血滴凝结一珠挂在眉心，尤似二人凡间初见时何辰泽从禹桓眉间取出的那一粒。
何辰泽未多看一眼瘫软在地的鬼金羊，径直走向林涧，握住他伸出的右手，紧紧攥在身侧。
“青尊若是不舍得鬼金羊，一会将他重聚便是。”
何辰泽张狂地仰头看着北青尊开口，说的轻巧无比。
“以下犯上是死罪。”北青尊再次开口，下了最后的警告。
何辰泽胆大包天也不是一天两天，姑且将话经过耳朵，半点没有认真相待。
“青尊既然看不惯臣，那便如您所愿。正好方才见这地府域焰正旺，想下去烤烤火，也省得您见臣碍眼。”
“角木蛟！”施原幸再忍不住出声叱他，这人怕是疯至癫狂，敢这样与四尊之一说话。
何辰泽听到施原幸喊自己，对着他招招手，老友相见打招呼一般。
“你若堕天，可是玄黄乱序。”北青尊咬牙，气到从齿缝中说话。
“那鬼金羊和角木君您们选一个吧。”
林涧指头微动，感到这人掌心的细汗，他回握住这人，用力到有些发疼。
北青尊不回答，只是冷冷看着他。
“那世人怎样也再与我无关。”
何辰泽松开林涧的手，身躯消散聚回龙形，削去自己一枚龙角，他曾用只角平镇人间湖泊，削去后霎时洪水泛滥。
林涧闭上眼，不忍看他。
“我还他就是。”
何辰泽深翠瞳仁盯着北青尊，龙须飞扬，鳞片折有彩光。蛟龙摆摆尾，又用自己光刃削下另一枚。
在龙角落地刹那北青尊出手，生生扼住林涧咽喉：“住手。”
林涧只是认他卡着，垂眼被他拎至半空。脑中浮现出当初何辰泽生气掐着禹桓的脖颈时候，那刻心中的惊惧恐慌，连心脏都震动到发疼。
可现在明明一样的境况，他却再没有一分的慌乱。
他白睫一丝丝抬起，双手垂在身侧，就这样看着北青尊笑。
“自此人间再无喜乐，长夜不明。”
施原幸好像忽的明白了什么，他神情挣扎半刻，无奈地也笑起来，接上林涧的话。
“我也活够了。”他赤红的大尾巴蓬松，一甩一甩的在身后摆着。“
“不如连带着人间皎月一起带走好了，从今以后潮汐息停，目不见光。”
北青尊惊诧地睁大眼睛，第一次感到了何为震怒。
施原幸无视北青尊的目光，走到断角的巨龙身边。
“我第一次第二次护不住他，这一次可能也不行了。”何辰泽神情有些恍惚，抬头带着些委屈冲着施原幸说道。
施原幸听后皱起眉头，小孩子生气一般在他脑后拍了一巴掌，鳞片硬硬的，反倒是他的手疼：“气话你也当真。”
巨蛟眼睛半阖，含着笑意偏头蹭蹭施原幸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但这次我会陪着他，去哪都陪着。”他视线恰时与林涧交缠，凝满笑意地同施原幸说话。
施原幸仰首，看见远方三处明光乍现。
何辰泽眼睛未再移开，凝神后猛地腾空冲向林涧。用尽所有术力击碎北青尊的桎梏，夺回林涧后魂石也同时被震碎。他在最后光影虚绰间紧紧环住林涧，那人魂石本就不稳，被一同震碎。
两人直直从云端坠向人间，怀抱被疾风冲开，林涧握住何辰泽的手，被满天的星光映亮眼眸。
他眼睛睁的大大的，一点点笑起来。
他说这是禹桓第一次见到星陨，是那人一直羡慕不来的归宿。
所以林涧一寸寸曲起自己的手肘，将已经恍惚的何辰泽拽向自己。他伸手扣住何辰泽的后颈，吻上去。
“回家了。”声音轻柔，与禹桓曾经的声音重叠。
何辰泽睫毛动了动，挣扎地睁开眼睛。他竭尽全力想要去抱抱这个人，可是指尖已经开始消弭，散入夜光。
可是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用近乎透明的身体抱住林涧，两人一起融入万千灯火中。
施原幸指甲嵌入肉中，将自己的掌心弄的血肉模糊。
他皱着眉头低头忍了很久依旧没有忍住，眼泪就这样在眼眶中转悠。最后自暴自弃地一仰头，笑着磨牙恨恨地看着面前发怔的北青尊。
“你们这些神仙一个个当的真憋屈。”
“老子不陪你们玩了。”他也后退半步，一头栽下天际，直奔幽冥。
☆、第三十四章
“孩子？”
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唤着自己，林涧挣扎地睁开眼，空茫地看着木顶房梁。
身体沉重的厉害，他用尽全力偏头，看到自己身侧站着的老婆婆。老婆婆眉发尽白，她见林涧清醒，蹒跚着从桌上给他递来一杯热奶。
林涧用手肘勉强的撑着直起身子，道谢后接过碗来，一口一口有些艰难地喝着。他手上没有力气，连端着碗都在发抖。
老婆婆就拿了个木凳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面前华发蓝眸的少年，揉搓着自己布满皱纹老朽的手背，眼底竟有着感叹的意味。
她看见林涧将热奶喝完后缓缓地将碗接过来，将一个棉枕垫到他身后。
“婆婆。”林涧有些担心，怕自己这副模样吓到对方。
谁知道老婆婆只是笑着冲他摆摆手，将他的被角掖好。
“世上是有神仙的，婆婆知道。”婆婆开口，语气温和沧桑。
林涧惊讶地睁大眼睛，不知该答她什么。
“六十年前，婆婆第一次见到神仙。”
她看着林涧的眉眼，想起幼时的经历。那日她正坐在山坡数着星星，忽而天际星辰相继陨落，数道光芒划裂黑漆。
而六十年后她又一次见到，陨落的星芒竟比那次纷落更甚，更加明晃，更加凄艳。
婆婆将手张开，里面有一片碎石，黯淡无光的歇在她的掌心。
林涧瞬间僵硬，他蜷蜷手指，失神地看着那片石子。半晌后嘴唇动了动，才发现自己嗓子发不出声响。
他探身想去接那枚石子，又因为失去力气重重翻倒在地。跌倒后狼狈地想撑床起身，施力多次后仍直不起来，银发散了满地，纷乱地挡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