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石像仍旧紧闭着双眼,冰凉无温。
他魂魄都不在,怎么能回答。
梁无乾在没听到回应的许久后就缓缓走到蒲团上坐下,继续等着那只不知何时才肯回来的小狐狸。
他将藏在袖中藏了很久很久的小扳指取出来,端端正正摆在供桌上。
其实自施原幸走后,梁无乾就接着浸入到忘川河中去寻他。忘川河不敢渡阎王,所以对魂魄没顶的长河只到他膝盖。
梁无乾就这样拖着被打湿后重若千斤的长袍在冰凉刺骨的河水中找了他很久很久。
“那大人等了他多久了呀?”其中一次孟婆在讲故事的时候有个小鬼问她。
“地府没有岁月之说,一天可以是十年,十年也可以是一刻。”
“大人的时间从小狐狸离开的那一刻就停滞不肯向前了,他也不知道他找了多久。”
☆、结局
何辰泽和林涧在搜刮完后双手满满的就捧着水果和糕点出来了,在树荫底下盘腿一坐,对上方的红丝结起了兴致。
树干低处的丝扣还是鲜红的,再高处逐渐开始褪色残缺破旧。
这应该算是姻缘树,有心人带着丝绳来许愿良缘。林涧好奇寻了一处较低的枝丫,将丝绳捧在掌心看着上面墨字。
字小小的,写它的应是个姑娘,不知何时她曾小心翼翼地捧着写有心上人与自己名字的红绳来到神祠,满怀希冀地系好。
小林涧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写两个名字挂在上边。
如果换做是他,他就把自己和何辰泽以及蜜饯糕点写在一起挂在上面,这样就不会因为每天偷吃家里的蜜饯吃多后被娘亲打手了。
他还不知道这棵树为什么会被人许愿祈福,被人奉为姻缘神树留在神院中央。
人们也不知道,或许他们知道了,就会发现这棵树其实根本没用,也不会再在上面系绳了。
当时这棵树还在一座青山上,是细细小小的一株树芽。
有一个姑娘曾在那株小苗的枝干上系了一条祈福红绳,却只写有自己的名字。
也或许就是因为那位姑娘并没有写上心上人的名字,所以才没有如愿。
之后有人路过后也开始效仿,写上自己与爱人的名讳系在枝干之上,若干年后竟让它变成了一株姻缘树。
可是千年后再没有人提及,第二位系上红绳的姑娘其实看到,那个江白苓三字的红绳旁边还有一根细草,被极其珍惜般绕进结里,而在青山的那片旧土中还有一张祈福的绣帕。
林涧轻轻松开掌心的那根红绳,触上树干时涌上一股心酸。
那是一种陌生的,似乎与己无关的情愫。可是终究还是涌上来了,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难过。
稀花疏影间他扬起下颌,似长梦初醒,对着众生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扭头看向何辰泽时才发现对方已经蜷在自己身旁,偏头安然地睡过去。
今天的神祠异常热闹,孟婆走到心月狐石像所在的神祠门前试探着推了推,发现从里面锁上后直接穿墙而入,看见守在石像面前的梁无乾。
“大人,该回去了。”孟婆嘴角朱色殷艳,衬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更显得触目惊心。
“再等等。”
梁无乾依旧是这三个字,一千年以来永远都是这句回答。
孟婆早就听厌了,梁无乾也早就答厌了。
“大人。”孟婆斟酌着字句,尽量说的委婉一些。
“这么多年过去,您扪心自问您还记着他的模样吗?”
梁无乾斜睨她一眼,根本懒得回答。
“那我问您,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耳廓,他的嘴唇,您都记得吗?”
孟婆一句句问着梁无乾,对方一直没有回答,可是她猜得到回答。
“模糊了对不对。”
“就算记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重新聚在一起仍旧是模糊的。”
“您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久到连您都忘记了。”
“闭嘴。”
梁无乾制止住孟婆的话,视线仍停在石像上方。
“大人,该回来了。”
孟婆神情痛苦,她看着这人自责了千年,看着他在忘川河中寻不到后又转去人间,可是这里除却石像外再无其他。
“大人,回来吧。”
梁无乾不答,依旧背脊挺直,一眨不眨地看着神像许久。凝结千年的积郁化作叹息和无限的悲戚从鼻腔眼喉中不可压抑的泻出,散在半空。
“好,走吧。”
从凡间至地府,孟婆只敢垂头走在梁无乾身后,保持着能看到他背影的距离。
梁无乾一路未回头,径直走回殿内施法关紧门,阻挡了全部想要跟随他进来的鬼魂们。
孟婆在奈何桥上就停下来,这里彼岸花长至没膝,她手撑在身后支撑着轻轻一跃就坐在了白玉栏杆上。
她两腿交替晃动着,用脚尖骚动着底下花瓣。
忽的有一小捧光从奈何桥的尽头飘过来,围着孟婆转圈圈。孟婆惊诧的停住动作,愣愣地看着那捧薄光,耳边仿佛传来声音。
那是很多很多年的以前,她记不清了,或许是几百年也或者是几千年。
那时有一只小狐狸笑着说:
“孟婆姐姐可真好看。”
她将双手内侧相并,伸向这捧光。
对方顿住绕圈的动作,停滞半晌,从空中缓缓落入掌心。
没有重量,冰冰凉凉。
“你想回来了吗?”
那一捧薄光乍明,似是对她的回应。紧接薄光从她掌心离开,忽明忽暗的飘往阎王殿。
孟婆看着前方远去冰冰凉凉的小东西,它从殿门穿透而入,不受丝毫阻拦。
她发呆般将视线滞在身旁的花蕊上,她忽而很向往天界。
原来那里的星君,是连魂魄都会有明光的。
……
自那个星君回来后,孟婆惋惜倒是没了,就是有些心疼梁无乾,天天地府都能被施原幸闹的底朝天。
“你要快点哦,慢了我就不等你了。”
施原幸回来以后性格恶劣了许多,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成天以逗梁无乾为乐。
他才回来没几天就要闹着去人间见那两个人,生拉硬拽着梁无乾陪自己。
“……”
梁无乾抬头看施原幸,一如既往地懒得回答他这种幼稚的对话。
施原幸转过身来倒退着走,将手拢在嘴前唬他:“我走了就没人要你了。”
“不行。”
这句话当真是名句,梁无乾几乎是脱口而出,一反平日自己三句不蹦一个字的他。
结果施原幸倒着走没有看脚下,一下子被台阶绊倒摔进花丛里。
身旁跟随的小鬼被吓了一跳,忙飘过去。但它没梁无乾快,对方一闪身就到了施原幸面前,半跪在他面前两指捏着他的双颊对着他说话。
“不准你走。”
施原幸不老实,坐在花丛里不起身,将两条长腿盘在对方身上,头顶还顶着朱色细长条样的花瓣。
“还有……”
梁无乾在他腿盘上时神情一沉,但好歹冷静下来,捏着他脸蛋又补上一句。
“好好走路。”
“你太无聊,我不跟你过了,我要出去找小娘子去。”
“……大人您看他。”那个听孟婆讲了很多年他们故事的小鬼担忧地扯了扯阎王的袍子。
“没事,随他。”
施原幸听到后将两个腿收回来,盘手挑眉看着梁无乾,显然是对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盯着梁无乾等着接下来的话。
“你看到时候遇见小娘子问他年龄几何后他怎么答。”
“怎么回答?”施原幸中套,好奇的还反问了一句。
“答完就改口问贵庚。”
梁无乾竟然也有回嘴的时候,他嘴角勾动带出笑意,一时勾起忘川河流激洪决堤,震荡暗涌的情绪顷刻淹没这只孩子气的小狐狸。
南雀还不知道施原幸回来,一直在镜湖中寻着,期望能寻到施原幸或是能接替他的另一只小狐狸。
一直杳无音信的镜湖居然在自己从人间回来的第二天有了消息,可怜南雀在知晓后只好又去了趟人间,把这个或许可以替代施原幸的狐狸接上天界来。
等接回来后,这只白狐狸软绒绒的一团蜷在南雀怀里。
南雀环着它很久不肯动手,她其实还想着那只小赤狐能回来,能再来自己殿中有事没事撒泼耍赖,抱怨抱怨北青尊太过严厉,扬言要舍弃他到自己这边来。
可是她终究还是只能取了星魄点在他魂眼处,想起千万年前也曾经有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蜷缩在这,被她开了神窍后还懵懵懂懂的。
要是这个孩子还在就好了。
“呦,雀老大,好久不见。”
朱雀被怀中单纯可爱的白狐狸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手一哆嗦,十分不厚道的一下把它丢了出去。
谁知狐狸轻巧落地,抖毛后周身又变回赤色,转眼看过来时仍是那副熟悉神情。
“别装了,我刚才都很清楚的看到您想我了。”
南雀脸上有点发烫,她咳嗽一声后转移话题。
“你不是……”
“朱雀大人您还真是太久没去人间了。人间有六道轮回,您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