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了,回去吧。”
“今夜带他回去?”
“先带他回去收拾收拾。”
三个人就这样跑回自己的厅内支起几个暖炉,将外衣都脱下来搭在炉子上。一人裹上一个厚被围坐在一起烤了半个多时辰,身上碎雪烤化后又被烘干,禹桓沏好三杯茶,每人抱在怀里暖手。
何辰泽掀开目一的棉被捏捏他的衣服,已经干透了,还温温的。
“走吧,送你回去。”
目一显然不想再出门,哼唧着想赖皮不走,还是被何辰泽从棉被里伸出脚给踹起来的。路上的时候禹桓看着目一跳着踩雪脚印时,跟身旁何辰泽说话。
“你其实对目一挺好。”
何辰泽侧头看他,少有的也裹上一层大麾,帽檐太低,把额眉都遮住了。
“倒不如等事成后把他带回去,当个小星星。”
目一走两步就回头看看,看身后两个人有没有跟上来。每次禹桓都笑着回应,冲他挥挥手。
“倒也不是不行。”
何辰泽目光停在前方一蹦一蹦的身影上,忽觉他确实挺像一枚星子。
但仍是沉吟半晌,落下定音。
“算了。”
“让他陪着你吧。”
这里雪深,禹桓踩下去时雪在脚下发出声响,似初春小蟀翻出嫩泥时尘沙翻动般轻微。继而那只小虫跃上他心尖,勾起一阵细痒。
可他向来有自知之明,于是就把那只小虫从心头拎下来攥进手里,不准让它再动。
“我命数不长,他陪着我太亏。”
“我初见时给你算过,不短。”
“他不算太亏。”
禹桓又被他一句话噎住,瞅着他半天接不下话去。对方显然也早就习惯,见禹桓瞅自己就冲着对方笑,可惜被帽檐遮住,看不真切。
☆、第二十四章
“想不想再玩一次?”两人趁夜色爬到宫墙上,何辰泽叉腰看着门前侍卫,问禹桓。
“什么意思?”
只见何辰泽不知从哪又变出一根丝带,系在自己眼上,扭过头来时还真是初见模样。
“到时候我在这守着,你偷偷溜进去。”
“若是皇帝来了,我就再装疯卖傻一次,反正他拿我没招。”
“……”禹桓听后被雷劈到般,呆滞地眨眨眼。
“怎么?”
他这才发现何辰泽骨子里其实皮的很,平日里端的正经模样不过是由于平日里奔忙太过劳碌,现在一得喘息就又恢复本性。
“抛开初见时,你平日可不曾这样,神仙架子端得平稳。”
“那是因你太过正经。”
“不是神俗有别?”
“……不是”何辰泽竟在这个问题上认真起来,即便蒙上眼睛禹桓也能听出他神情的认真。
“就算起初如此,现在也不是。”
“好。”禹桓听后若有所思的点头,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他刚起身准备走,还没迈步就又停住了。重新蹲下来,解开何辰泽眼上的带子。
“宫我是能进。”
何辰泽不明就里地点头,不知他为何扭头回来。
“但这后宫我去不得。”
“后宫不也是宫?”
“后宫男子不能去。”
“我现在没有法力,不能把你变成女子。”
何辰泽倒是想法独到。
禹桓无语半刻,听后暗自庆幸,一庆幸还好他无法力把自己变作女子,二庆幸还好自己刚才说的不是只有女子和宦官能去。
“你能叼着我进去吗?”他试探地问何辰泽。
何辰泽冲着他呲呲牙,感到牙酸。
“虽说是不介意,但我化作原形后不知轻重,怕是……”
“不用了不用了。”禹桓向来珍惜生命,抱着头开始想别的法子。
恰巧底下路过一宫女,何辰泽眼尖,拾半块砖瓦在手里,问禹桓。
“她身量不算太窄,虽短些,但衣裳你或许能凑合。”
禹桓听后还有些懵,顺着他往下看去,看到底下路过略显壮硕穿着薄樱色素袄的宫女。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伸手把何辰泽跃跃欲试的胳膊按下去,死死抓住。
“穿不上穿不上,伤害姑娘并非君子所为。”
何辰泽斜睨他一眼,有些惋惜地看着那位宫女走远。
好歹天无绝人之路,两人躲在墙头等了一会后,一个小宦官也路过他们所在的宫墙。
禹桓痛下决心的一咬牙,拿起一旁的半块砖瓦塞进何辰泽手心里。
“就他了。”
话还没说完何辰泽已经掷出手去,只听底下扑通一声,干脆利索。
两个人忙翻下墙去,拖到角落把人家小太监翻来覆去的折腾。禹桓还算有良心,给他留下条底裤。后两人将小太监藏到墙根边,何辰泽留在他身旁,等禹桓的同时也防止他醒过来呼救。
禹桓弹一弹肩袖,掐一掐嗓子,有些心虚地往后宫那边走去。
他也是打肿脸充胖子,路上见到些宫女太监们还会行个礼打个招呼,其实心里虚的很,脚步快的似跑过去的般。
还好荣惠妃那里不难找,可惜大门早就给关严了,他得偷偷摸摸地翻墙过去。
墙根有棵矮树,禹桓打量着自己这身打扮,做了半天的思想建设,想着刮坏的又不是自己衣裳,被发现后丢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所以抱着这样想法的禹桓在两分钟后成功双脚落地,将划烂的袖口潇洒一甩,偷偷摸摸地一步步往里探。
院内把守的人不多,还都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
禹桓从后院长廊处避过众人推门而入,门被推开时还有响声,吓得他一头钻进在柜缝中半天不敢动弹。
想不到他堂堂正正一奉常,还有一天会穿着宦官的衣裳灰头土脸地缩在积灰地中偷东西。禹桓抹抹脸,勉强说服自己这叫深明大义,为神捐躯。
屋内没点灯火,所以放在玲珑木上的那枚月光石尤其显眼,荧亮亮的一小枚,同自己胸前的极为相似。
当他手刚触及魂石时耳边就响起了屋门的吱嘎声响,紧接身后脚步声顿住,片刻后响起惊呼。
禹桓忙攥住魂石扭头向外逃,逃时还不忘将书柜灯架弄倒,好给自己争取些时间。他顺着后院长廊一路跑下去,听到身后步声嘈杂。禹桓从廊窗一跃翻出,掉头往殿门冲去。
大门是锁上的!
禹桓推撞不开,手肘磕得生疼。后方刀剑抽出嗡响,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被众人拿剑指着。
兵马嘶鸣,那些人一步步靠近,剑刃几近逼入胸膛。
他不敢回头,怕被看清模样。
轰然殿上一声巨响,接而是震怒的龙啸。龙啸自耳廓而入,沿筋脉一路撕扯,砰然撞上肺腑。惊的众人只好把刀剑扭转,怔懵看着蛟龙降世,望着它腾空而起,掠地而过将进退维谷的那人轻衔在口中。
他在腾空的那一刹那仿佛隔绝出了世间,吹荡千百年的山风息停,凝在他耳畔,浮于他发间。
与霜雪无关,只剩温软。
所以在他被何辰泽放回禹府偏院时还有些游离,被对方牵着胳膊领进的屋内。
“吓着了?”
何辰泽接来一杯热水递到禹桓手中,给他压惊。
但对方的神经似乎比他想象中的抗打击能力强的多,他只是摇摇头,把魂石塞给何辰泽后一小口一小口把那杯热水喝下去。喝完后将杯子往旁桌上一放,一双眼睛盯着何辰泽。
“那现在你是不是要走了?”
何辰泽点头,之前早就说过,两人都心知肚明。
“正好明日我复职,往后也忙得很。”
“今夜你陪我聊聊天,待薄晨再走吧。”
禹桓沉着声音说话,等着何辰泽回答。何辰泽自然没什么意见,在人间迟个一星半点时间对他来说并不足道。
对方这才松下口气,冲他笑笑就回房里去换衣服。
再回来便换了身月白长衫,领处祥云锦纹,再用金缎封边。两旁衣袖宽大,白鹤翅翼一般缀在身侧。
想着既不出门便把长发散了下来,盈润着月光从肩膀倾泻至腰间。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方绣帕,绣得差不多成型,反面的扣结也都解开顺好。
他光顾着看那个手帕,错过了何辰泽不常有的惊讶神色。
“这绣帕我勉强给她修好了。”禹桓把它塞到何辰泽手里,坐到床榻边上。
“到时大神仙走的话别忘偷偷还给人家,她还等着呢。”
何辰泽看着那方绣帕,上边两只鸳鸯绣的还算勉强入眼,右下角还有他歪歪扭扭补上的半句诗。
“本应兰花开放,谁料处处垂泪。”
“是她小时候写的,诗的押韵都不对,还装成悲痛诗人模样念给我听。”
“她给你时才绣上一半,我恰巧记住就给补好了。”
何辰泽听后轻应一声,两人谈话就这样顿住,禹桓也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只好给两个人杯中重新放好茶叶,再接上热水,一口一口地喝。
“我此去数年,你别等我。”
何辰泽忽的开口,沉闷沙哑似遥遥飘来的古寺禅钟声响。
端杯子的手骤然悬在嘴边,禹桓垂下眉目笑着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