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转头看我:“这位少侠也在澶州有弟弟吗?”
我说:“对啊。”
青鸟笑了一下,向殷希声敬过酒,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一会儿太极,青鸟就回了座位。又过了片刻,宴会歌舞将尽的时候,敬酒就开始了。
两队花枝招展的侍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一队左一队右,收掉了众人桌上乘着鹤祝寿的酒壶,然后像先前悄无声息地出场一样,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一阵花香忽起,梅子略带酸涩的清香飘来,在众人毫无察觉之时,已有几张桌案上多出了一个朴素无华的白玉杯,杯中淡青色酒液映着远天月轮,荡开甜香。
桌上有酒的人,露出势在必得的自信笑容;桌上空空如也的人,眉头禁皱,有几个面有不甘的人,也只能暗自愤恨。
我低下头,看见面前桌案上也上了酒,只是别人是一杯,我是一壶。
“满意了吧?”殷希声小声道。
我美滋滋地拿起壶就要倒酒,下头原本就盯着我,又没资格敬酒的好些人又叫起来:“殷家主,这位少侠如何又能够得上一杯酒呢?”
殷希声回道:“殷家家主的朋友,喝不得殷家的酒吗?”
那些人道:“青梅宴乃武林盛宴,坐得一席的皆是江湖上有些头脸的人物。这位小公子寂寂无名,却坐得次首;武力平平,却喝得青梅酒。即便是殷家主的朋友,也未免逾矩太过吧?”
我手还停在半空,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这些人不过看我拿壶喝酒就不服了,要是知道我昨天同殷希声拿他们无比稀罕青梅酒当白水喝,岂不是要吐血三升?
这么想着,我就说了:“这位兄台要不也分一杯?我昨日饮多了青梅,醉了一夜,此时头脑还隐隐作痛,倒确实不大适合再饮了。”
殷希声和我一唱一和,故作痛心道:“这倒是殷某招待不周了,竟让小楼你痛苦如斯,德音,快换了露凝霜来,给楼公子醒醒酒。”
我倒不知这露凝霜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看那些发难的人闻言变得更加黑沉的脸色,想来露凝霜也是稀罕物事。
德音似乎早有准备,奉上一个巴掌大琥珀杯,杯子是双层的,外层镂雕,内层浮雕在杯壁内,杯中液体大概只有一小口,无色无味,在月光照耀下倒映着杯中浮雕,我这才明白,杯壁上看似无章的花纹,原来倒过来却是一只异兽,鹿角牛耳,人身鱼尾,竟和传说中妫州的女怪有几分相符。
德音要把那壶青梅撤下去,我心念一动,拦住德音的手,做了个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举动。我看向坐在右排三座的青鸟,用众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对德音说:“就把这壶酒,给信使送去吧。”
德音也不多问,也不迟疑,应了一声“是”,就下场把酒壶送到了青鸟桌前,然后又垂手敛目,沉默着退回殷希声身后。
青鸟不愧是一门之主,仅仅愣了一下,很快挂上一个无懈可击的假笑:“多谢楼公子。”方才他们还一口一个少侠的叫我,现在却像是约好了一样,通通改口成了公子。
一时间,随着我那壶酒的易主,全场焦点都转到了青鸟身上,他心态不知比我好了多少,做出恍若不见的样子,一直到酒宴散场,脸上都挂着完美的微笑。
露凝霜我倒是没喝,我总觉得那原本是为殷希声准备的。果然人都离开以后,殷希声探手捞过露凝霜,“咕噜”一口喝下去,没过多久突然就一头栽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
德音见怪不怪,一边把殷希声扶到背上,一边对我解释:“公子其实也是宿醉,不过因为要主持青梅宴的缘故,拿白露霜强醒了酒,方才喝过露凝霜解了白露霜药性,所以才昏睡不醒。睡一觉,明一早也就好了。”
我庆幸还好没有喝了殷希声的药,又问:“不喝露凝霜会如何呢?”
“倒也不会如何,只不过会暂时丧失神智,但失智时候会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所以还是尽早解了药性的好。”德音说,“公子方才若再迟上片刻喝药,恐怕就要在宴会上当众起舞了也不一定。”
我突然又后悔没喝殷希声的药了。
德音扶了殷希声回房,剩我一个人慢慢地在殷家四处晃,逛着逛着,就又遇到刚分别了不多久的青鸟。
青鸟开门见山问我:“楼岚起?”
我脱口而出:“我不是!”
“…”青鸟道:“楼岚起。”
我说:“我真不是。”
青鸟问:“那你是谁?”
我说:“我是楼因岚。”
青鸟就一脸“你当我傻子吗”的表情。
我对他一抱拳:“人在江湖,如江海浮萍,有缘则风吹而聚,风过则各自散去。我与信使已然经历过两阵风的相遇,也该是分别的时候了。再会!”说完转身就跑。
深州富甲五十州,殷家富甲深州。富裕之家有个不好的共性,就是喜欢把住宅修得特别大,我家从前也是这样。不过我家纵横交通,前就是前后就是后,东南西北各自分明,不像殷家,活活把府邸修成了巨型迷宫。
我绝望地看着左边假山右边水,前面花丛后面林。举目一轮蟾宫月,低头一道青石路,环顾一片寂寥地,顾影一个伶仃人。
我,迷路了。
第61章 泰恒
观颐
殷希声醒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放下手里云中君,道:“你醒了?我名楼因岚,已是楼岚起的玄孙了。”
殷希声揉着眉心道:“好孙儿,给阿爷倒杯茶来。”
我:“…”我居然输了!
殷希声翻身坐起来,喝了一杯茶,清醒很多,但还是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欸,人老了,不中用了。”
我说:“有老的觉悟,还是挺好的。毕竟只有我永远青春无敌。”
殷希声不理我,挣扎着去洗漱过,又回来呆坐了一会儿,才把目光落到云中君上:“好刀。”
“嗯。”
“小楼啊。”殷希声突然叫我。
“嗯?”
“和你哥说句实话,你家里,恐怕不寻常吧?”殷希声问我。
“是吧。”我斟酌了一下用词,“大约和殷家差不多吧,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殷希声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并不回答我,只是又问:“那你当初为何在绿蚁醅门前徘徊不入?”
“在想未成人买不买得着酒,何况家里还有两个更小的,怕做了坏榜样。”我说,“你呢?又为什么邀我进绿蚁醅?”
殷希声痛苦地捂脸:“我还以为你是囊中羞涩…”
我竟无话可说。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不错,我不过听了欧篁的话换身衣服,居然也有了被当做穷小子的一天。
“你居然未成人?”殷希声痛苦道,“我居然带坏了小朋友。”
“深州人喝酒哪有年纪小不小的说法?”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深州人一出生,就应当是要会喝酒的。”
“别说了,别说了。”殷希声摆手,“总之你不许碰酒了,小朋友。”
“我早不是小朋友了,希希。”
“我也不叫希希,小朋友。”
我坚决维护自身权利:“我要喝酒。”
“不行,小朋友。”
“不要叫我小朋友。”
“不要叫我希希。”
“不可以,希希。”
“那好吧,小朋友。”
殷希声之后充分用行动证明了他是殷家说一不二的家主,说不给我酒,我就真的再也没能在偌大一个殷家里闻到半点酒味。
我愤怒地留书出走,信纸上就一句话:“我出门买酒喝了!”然后连夜遁逃。
后来想起,这大概是我一生最不负责的举动之一了。出门买酒一去二十年,殷希声也整整找了我二十年。在这段没有神君天道,没有旧事深仇的,与纯粹人间交集的时光中,我最对他不起。
但那时的我哪里知道呢?我不过抱着对偷一口酒的渴望,还想要在天亮之前,被殷希声揪回殷家之前,再去看一眼我早已无存的,万年之前的家。
我才出门不多久,原汀就落在我身边,对我说:“许久不见。”
我算一算,据我们上回见面,天上时间大约只过去四天:“还好吧?”
“对我而言已然许久了。”原汀看着我,低声道:“我给你带了一样东西,一个消息。”
“哪个要紧一些?”
“都不大要紧。”原汀说,“你先要哪个?”
我“哦”了一声,说:“那不然先说消息吧。”
原汀说:“不,我还是先把东西给你。”
我:“???”你问我,是为了耍我玩的吗?
原汀给我的东西是一张纸,说纸也不大恰当,那是天界司籍处用的织云,和人间传说的织女织云不同,织女是织出云朵,天界织娘则把云织成纸片一样薄的柔软载体。专用于司籍处的织云还会编入嘉木叶的脉络,象征命轨。
我手上这张又与司籍处其他织云略有不同,充作命轨的嘉木叶脉各有不同,走向杂乱,我这张织云上的叶脉却规规整整,像是画上去的一般。
原汀说:“这是越别枝的织云。”
手中轻飘的云织突然间重如泰山。我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无以为继。
原汀别开眼睛,并不看我异常的神色。他看着夜色里的不知哪个角落,轻声道:“东西既已给你了,消息也告诉你:明始嗣子的麒闯入了仙住天。”
我小心翼翼地把织云收进衣襟里:“嗯?”
“那只麒是东君从泽灭木战场上带回来的,多少染了些煞气,先天灵兽实力强大,这回发狂闯入仙住天,短短几日屠灭了大半个仙天。”原汀解释道,“还伤了一位同是泽灭木战中回来的风使。从前这等杀伐事都是东君出面,但东君正在轮回洗罪,只能我们这些泽灭木回来的人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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