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得,他却不可。”龙王又一次咬住露骨手臂,然后用力向深处切了些许。
有无形冰霜从他腹中涌出,刚刚还震动的凝水,渐渐染上了冰花,龙王用手向外推了推冰住的凝水,又一次推动龙息向前。龙息在切断整个腰腹前停了下来,龙王闷哼一声,极小心地伸手入腹掏出一枚带着褐色花纹的龙蛋来。他看着那蛋笑了笑,复又咳嗽了很久。龙血后知后觉般涌了出来,龙王左右堵了几次,抱紧了龙蛋,坦然放弃了。
龙血在凝水中扩散的极慢,仿佛殷红法座一般托着台阶上的龙王。搁在他腿上的蒙尘手臂只剩了小半的肉,龙王选了肉多的一面,展示给龙蛋看:“这是你另一个父亲,元身和人形都可爱得不像话。”
“你是个遗腹子,所以要快点长大啊。”龙王对他抱怨,“我还想去找他呢。”
他对旁人似乎已经没什么话好讲,抱着蛋低头枯坐,约有半个时辰,血终于止住了。
“这一次也没死成。”龙王遗憾道,“再苟活些时日,见他破壳后再做打算。”
他将龙血聚起入鼎,摇摇晃晃地爬到了鼎上边缘,将蒙尘手骨又小心地放了进去。手骨沉底,有些许白肉飘了起来。
“下次再见,希望你我如约共眠。”
龙王温声说完,从鼎上跳下来,施法开了虞渊的门。
“他叫蒙尘,好看、好吃、好相与,是我的伴生兽,和我是天生一对。”龙王边走边道,“现在,你我父子一起回家吧。”
无形大门在黑龙面前悄然合上,他之前有多么怨恨,如今便有多么欣喜。他的生母便是他父王,他并不是个多余的人,而是他父王与挚爱之子,是他又留在这世上数十载的原因;那般倔强,如入魔窟仍不肯死去的天真青年,是另一个值得他骄傲的父亲。
虽两位父亲都已故去,但他们定然是全心相爱,也是全心爱他的。
他低头看了看横在他丹田中的莹白龙蛋,骄傲地对他说:“你看,我父王终究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乱界之恨,杀父之仇,总要待找到债主的那日,血债血偿。
“你尽快长些。”黑龙对它柔声道:“总要壳子硬了才好抵抗外界风雨。”
这种规劝的话说起来似乎并不费力,他没做过父亲,却知道他父王是怎么对他的。他活在气泡中,每晚他都要拽一下他身上的金鳞,若极牢靠,他便会扯嘴角笑笑,那笑容没有多灿烂,却是黑龙每日修炼的动力。
如今他也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却不知孩子另一位父亲是否是他所想,也不知要如何提起。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似乎按下不提,先自己养孩子更妥当一些。
“我既然做了你父亲,便一定护你周全。”
黑龙脸上冰霜渐褪,又一次擎起龙息,对准了鼎中蒙尘血肉。
“父王带你去打架,”黑龙笑了笑,“待开龙门那日,你也要打起精神来,见见你父亲威风。”
第33章 腾金云(一)
三日匆匆而过,真火宝炉应时熄灭,法器失了真火托护,径直落向炉底,被等候多时的狐二伸手接住了。
莹白的柔软皮毛法器淬炼成了暗红硬质圆片,原本卷曲的兽毛已没了原本模样,只如祥云纹路般印刻其上。狐二将它托在手上和黑龙逆鳞比了比,大小一致,略轻了些,虽不如龙鳞坚硬,也算上佳的替代品了。
上次送东西,他刚确认自己心意,多少有些扭捏,还托狐三走了一趟,这次应该能亲眼见到他接过自己礼物的神态了。
只要能见他傻笑片刻,就算没白忙。
狐二将尚有余温的法器纳入怀中,又去藏书阁中挑了几本和书法有关的书,收拾停当后,才离开了落火宅。刚出了大门,他便遇见了等候在外的青雀使,她手中拿着一封薄信,还有一兜一看便是送给狐七的新鲜玩意儿。
“有劳青雀使久候。”狐二先道。
“这几日二公子为宝物护法,青雀不便打扰,”她将书信奉上,“这封信函是主人留给您的。”
“可留了什么口信?”
“并无。”青雀摇了摇头。
狐二点点头道:“那青雀使留步,狐二这便告辞了。”
“二公子留步。”青雀轻喊了一声。
“请说。”
“我听主人说,鸟族分配战场之事将由您做主。”
“若阮伯父赶不及回来,便由我来主持这件事。”狐二对她道:“青雀使有何想法?”
“如果可行,我想自请分在最前线,青雀成年受过凤凰真火淬炼,并不惧烈焰,我虽是名女子,也可为先锋,为大家指路。”
狐二对她笑笑,点头道:“妖入战场,只分是否成年,从不拘男女,你的要求我自当考虑。”
青雀杏眼弯弯,鞠躬谢过:“二公子定不要忘了。”
“绝不会忘。”狐二又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施礼作别,炎热空气中忽然凉了一瞬,狐二和青雀同时向东方望了过去。有一团浓金从天而降,跌入妖界,铺展成鸿。遥遥极东,神煞海上,忽然遍染金色光芒。
天降瑞祥,七日后,黑龙便要找到他的伴生兽了。
“终于等到新龙王开龙门了,”青雀更加兴致勃勃,“过几日少不得告假去看。”
黎明山苍绿山脉在金光映衬下,显出一种黯然灰色。狐二又看了几眼,对她点点头:“青雀使尽可放心,狐七听闻你前去,定会为你寻个好位置。”
“多谢二公子,也多谢七公子。”青雀笑着回道。
“告辞。”
狐二转头向和神煞海相反的方向走去。青雀在他身后疑惑道:“二公子?黎明山这边走比较近。”
“我过几日再回,先去西边一趟,若有事寻我,不拘何时,让我家人传音便可。”
狐二身形几隐几现,不消几刻便到了妖界极西。
妖界极西是云雾山脉,雾障如有实体,如海中虞渊一般不宜生存,除却顶尖的大妖怪成年历练,很少有妖踏足与此。狐二掌家后一直留心麒麟踪迹,前些时候有只山脚林鹿来信,说麒麟大神在那四周出没过。虽一妖所言,并没有其他佐证,但狐二仍想着来寻一次。
若找得到,这次围剿便更有把握了。
狐二点足于山中跳跃。这云雾山脉共有五重,虽没得拳脚考验,但因其寂静无人,目无所视,对心性的磨练比旁处更为明显。他当年历练时走过其中三重,但觉过于无聊,家中又诸事繁忙,便转头回去了。
与当年一样,越向深处走,山脉中的白雾便更浓重些。狐二点足奔走,白雾扑面而来,初始宛如轻纱,而后便如锦帛,从轻盈到浓重,终于如撞湿棉。过了三重山脉后,狐二越行越慢,隐约又听到了龙王敲击脊骨的声音。
那声音从身后来,紧追不舍,龙骨三千四百六十七节,狐二反复听得两遍,隐隐觉得丹田内元丹躁动。
这便是无人之境对心性考验了。
狐二在袖中摸索片刻,攥了攥黑龙逆鳞,鳞片尖角边缘深陷掌中,他又稍微清醒了一点。龙王对蒙尘的执念,便是离世也未尽,他尚可抵挡一二,龙母分不清自己是谁也可理解。
——他是我与蒙尘的儿子。
龙母当日哀痛至变腔的声音忽然传入狐二耳中。
若她所说的,是渊与蒙尘呢?
匪夷所思,又似乎说得通。若黑龙是渊与蒙尘之子,龙王自然不能轻易求死,也少不得为他寻个用得上的母亲。
若黑龙是渊与蒙尘之子,又是如何得来呢?
若是他替龙王与蒙尘结契所致,龙王可怨恨于他?
可与开龙息有关?那……黑龙呢?
狐二丹田忽然气乱如鬼,茫茫白雾中第一次辨不得方向。若于此处迷路,怕不知多久才走得出了。
他手中逆鳞几近划破掌心,狐二咬了咬牙,讲话出声:“胡宜海,痴心妄想便中了魔障,更见不得他了。”
敲击声和龙母哭泣声终于消失。狐二抬头,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站在四重山一座无名山峰上。峰顶不知何处来风,将白雾吹散了些许。他又一次回头遥望神煞海,海上金光隔着浓厚白雾仍看得见一二,这便是只有水族才可享的天降功德。黑龙见伴生兽,他心中确略有失落,但也真心期盼那人到来。等他到了,妖界便是另一番景象,也许众人也可如人间一般,于一个冬日清晨,静静等上一碗馄饨从生到熟。
他和黑龙也可借光尝尝。
狐二不再前行,单站在峰顶遥遥望着,个把时辰后日月交替,山中气温很快便降了下来。他在峰顶找了片能感受到月光的狭小空地,随后将元丹吐出,开始了今日的修炼。
狐七元丹中的龙息淡了少许,狐二心中快慰,一边修炼,一边展开了阮伯父的信。阮若道匆忙之余,写了封并不短的信,讲了件难以面谈的小事。狐二读完,望着空中淡红元丹,轻笑一声:“阮伯父可错了,人间确实瑰丽绚烂,我们妖界儿女却也不差什么。”
落火宅一行,狐二共得了三封信,其间真挚,便是寻不到麒麟大神,也不算白来。他将三张纸叠在一起收好,专心闭目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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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海贤侄诸安,
昨日提及神将蒙尘,我心中若有巨石上浮,几百年来不知如何谈及。我有记录习惯,却也有几日留过空缺,结合我与他人书信来往,那空缺的几日我许是和海中名为明珠的侍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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