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梧桐树挺拔如旧,炎炎烈日下仍有清香。可惜这种耐火的梧桐只种在凤宅附近,别处极难成活,不然便可圈地而种,为避难走兽造些临时居所,总能庇佑一二。
狐二走了百余步,便看到等在议事厅门内的阮若道,他负手站立着,眉宇间焦急之意丝毫未加掩饰。
“阮伯父。”狐二抬手施礼。
“贤侄快入内。”
两人落座,阮若道仍焦急之意浓厚,狐二问:“我听闻您带爱媛游历,怎么未见凤族少主?”
阮若道长叹了口气:“我小女阮棠生性顽劣,游历路上与我吵了一架,之后便走散了,我寻她多日不得,又思此等妖界大事,需先行处理才是,这才匆匆定了会面,若扰了贤侄计划,还望海涵。”
“您太客气了。开门见山,这便是盟约了,”狐二将同盟奉上,“还请阮伯父过目。”
“这盟约本该她来签,如今却不知藏到哪里与我怄气。”阮若道又轻叹一声,“我便仍签我姓名,待龙王开龙门后,在口盟中另行补充。”
“当然,”狐二点点头,“龙王届时也有要补充的地方。”
阮若道了然地点头:“当年渊也为蒙尘争了一席之位,想来新龙王也是如此吧。”
“阮伯父还记得神将蒙尘?”
“记得一二,却也不多。”阮若道想了想说:“凤凰二次涅槃后会丧失记忆,所以我日常便有记录的习惯,事无巨细,皆有记载。我涅槃后翻阅了一些标识为重要的档案,当时的我似乎对渊的作为颇不以为然。”
“老龙王与蒙尘情同手足,自愿为他筹谋。”
“便是如此儿女情长,妖界万年来才没有一人成仙。”阮若道皱眉,“若我们之中有人成仙,当日那贼人必定有来无回。”
“当日您三人已经去了他半条性命,今次妖界合力,便是无人成仙,他也是回不得了。”
“只怕他这几百年以来,伤已痊愈,更难对付。”阮若道皱眉。
狐二忆起蒙尘遗言,对阮若道承诺道:“他妄吞蒙尘,怕也如鲠在喉,于他修仙没得好处。”
“希望如此吧。”阮若道叹息。
“阮伯父如今要事在身,”狐二踌躇片刻,又道,“我其实还另有一件事相求。”
“但言无妨。”
狐二将皮毛所制的护喉法器奉上:“还请阮伯父用真火淬炼一二,供上战场所用。”
“倒是个精巧的护体法器,”阮若道接过瞧了瞧,“贤侄可是护心所用?”
狐二心下腼然,点头道:“正是。我意欲与龙王同上战场,还望防得烈日炙烤,莫拖他后腿的好。”
阮若道点头:“此事我责无旁贷。真火既开,便是三日,我还需速速去寻我那不成器的女儿,不便护法,不知贤侄可否拨冗多留几日?”
“自然留得,”狐二忙道,“多谢伯父信任,狐二万分感激。”
阮若道摇头苦笑:“大事当前,我却也小儿女作态了。”
“阮伯父此言,倒让狐二羞愧了。”狐二鞠了一躬,“伯父爱女,又是凤族少主,于公于私,狐二现下不能助力寻人,已是失职。”
“多谢理解,”阮若道轻扶了下狐二胳膊,“落火宅藏书楼中诸多人间奇闻话本,贤侄等待之余,尽可一观。”
“如此,多谢阮伯父。”狐二道。
作者有话要说:
新春大吉,诸事顺利。
发大财~
第32章 访故人(二)
真火宝炉一刻也离不开人,狐二将自己椅子掏出来,又搬了两人高的话本,在那炉旁住了下来。
人是生而绚烂动物,情感丰富的超乎狐二想象。有个故事里讲了一碗馄饨美味。路人甲冬日清晨去十字花路口的馄饨摊排队,瞧着点点葱绿洒在鲜肉的浅红之上,男主人操着半寸厚的铁菜刀一刻不停地将它们剁成肉糜,女主人趁肉弹性最好时,快速卷起一揪用薄皮裹起,放入沸水中翻腾,锅开便捞起,滑入一碗热气腾腾的净汤里。
那馄饨一文十个,记忆中鲜咸暖人,可叹饥肠辘辘的他连汤都没喝上半口,便被前来寻仇的男主连累,连碗带人一起摔在了木桌下。路人甲似乎不怒,捏着自己的一文钱速速逃命便罢了。
进食对狐二来说可有可无,但读到这段时,狐二仍觉得若是他是那路人甲,男主怕是只做到踢摊子的那刻便要换人了。
除了这些荒诞又真实的人间烟火,狐二还翻到了龙王梦境中提到的半本册子。他撂在海蛇洞中的那个凡间故事终是个悲剧收尾。贵公子没有搬家,但挨了几年后,终于娶妻生子,十几载便去了;那个仆人在他死后之后便做了个守墓人,每日仍去他墓上扫洒,然后在两年后的一个明媚春日离开了人世。
这故事平平淡淡,细想却很悲伤。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对话,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是他离世后的那个深夜,他年幼的儿子来敲仆人的门,请他做个灵堂的临时杂役。贵公子家里当然不缺他这个仆人,这是他死前嘱咐的,守了七夜,便将仆人一直住的宅子送他。可叹那仆人一次都没再住过,待他下葬后,他便一直住在他坟墓附近的茅草屋里。
幸好阮若道只是撕了几页给蒙尘,若整个故事都送过去,怕蒙尘还没看到,龙王便打到落火宅了——他为蒙尘连幻龙都打得多次,怕是绝不肯让蒙尘为隔壁家的贵公子守墓,孤独终老的。
狐二将泛黄书本放在看完的那一摞上,又抬眼看了一眼。那册子一点不厚,封面是软的,封底却略硬,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被拙劣的胶粘在了里面。一个小术法便做得好的事,却亲力亲为至此,不知藏了些什么。
他“啧”了一声,又将那册子取了回来。狐二来回翻折了两下,夹层露出一个细缝,狐二抖了抖手,从封底夹层中抽出两张薄薄信纸。
龙王字迹极好认,龙飞凤舞、力透字背,且字数极少;另一张是规整的小楷,细细密密写了满满一张纸。
“若黑龙在,也是要板着脸看看的,”狐二对着信纸道,“还请龙王不要怪罪。”
龙王的信没有称呼和落款,简如传音。狐二默念了一遍,又仿着龙王口吻读了一次:“我海中明珠,与我同等地位,你识相点,莫看轻了他。”
另一封信,是蒙尘顶着“明珠”的名号,写的拒绝求亲的信。狐二从头看了一遍,读了个结尾:“称呼您姓名,我并不敢,您所求,我也受宠若惊。除了在海底了却一生,我并无他想,若王上有一日问起,也请说是我不识抬举吧。”
两封信单独看起来并没什么,合并在一起,其中情谊便显而易见了。龙王早和阮若道提过蒙尘地位,蒙尘也老早便回绝了阮若道,阮若道此举,想来是也猜到了两人心意。他没有将信毁了,也没有向他们两个说明此事,只是简陋地将二人心意封在这故事结局后……
无怪他父亲说凤族是最像人类的一族。
也许当时有过嫉妒和不平,兴许也想过有一日和他们两个提及此事,但终究都在剖心自焚的那刻匆匆了断了。狐二也不知他究竟如何想,彼时的阮若道将所有人都瞒住了,甚至包括二次涅槃后的他自己。
旧日往事,因堕仙肆虐,似乎人人都是悲剧。
狐二将两张信收进自己袖中,呆看了熊熊宝炉半晌。
若黑龙得知,会不会又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余之人?再见面之时,要将信和礼物一起送给他,苦药裹着蜂蜜吞下去,许就尝不出涩了——总归在他这里,黑龙绝不是个多余之人。
狐二又挪了新的几本在眼前摊开,本本精彩,但有了他袖中的那两张薄纸,眼前再曲折的故事也只是浮撩消遣。他复看了几本,专心看护起宝炉来,他那银白卷毛火烤之下更添蜷曲,怕和滩羊没甚区别了。
“这次总不会被他识破了吧?”狐二微微一笑。
——————————
极东海底,龙王冢中。
黑龙满面冰霜地坐在龙王梦境中,细小冰凌遇到海水的瞬间便化成微露,挂在他浓密睫毛之上,眨眼间便随气泡散了。与幻龙过招的时间越来越短,他已经不拘是何位龙王骸骨,能躲入梦境中容他喘息便可。
黑龙打量了下四周,他身处一处空旷大厅中,厅中立着一枚四足圆鼎。那鼎中装了大半他父王鲜血,沉浮着龙王良药,差点将狐七害到走火入魔。
机缘巧合,他来到的仍是他父王梦境。
和狐二说的一样,他父王梦境中每件事都和蒙尘相关,他已经看过太多两人琐碎之事,初初还觉刺痛,后来便坦然视之了——也许是麻木了而已。
黑龙在厅中转了片刻,他神色落寞的父王打开了大厅的门,走了进来。此刻的龙王已经极似他熟悉的温和父亲,只是妖力似乎更强一些。他站在门口踌躇片刻,慢步走到鼎下,然后从龙血中唤起半只残臂。
蒙尘在妖界仅存的一部分,一直被他存在龙血鼎中。
“蒙尘。”他父王坐在台阶之上,轻声对那残臂道,“还请你再助我一臂之力吧。”
他叼住蒙尘手臂啃食少许,片刻后手中便燃起金黄龙息。
龙息既起,龙王便停止了进食,颓然一笑:“若我为了他辜负你,我想你此刻无论生死,也是愿意的。”
说完这句话,他用龙息深深刺入自己丹田之中,他微微皱眉,龙息如横刀入腹,缓缓切开了丹田气海。大厅中凝水忽然震动起来,龙王手抖了抖,停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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