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我到苏州了。
隔了歇,他又发了一条:桂花开了,到处都很香。
珍妮弗没有回复,夜更深,连自拍照都没人发了,世界里里外外一团寂静,于戎抓着手机,抽完了手里的烟,拿上房卡,背上背包出门了。
街上没有人,偶有汽车驶过,碾碎斑斑路灯光,风沉睡着,城市吞吐着温热,带着花香的气息。路过几棵桂花树时,于戎停下了,他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光线黯淡,成像效果很差,他调出闪光,又拍了几张,花的样子拍出来了,米白的小花一朵朵簇拥得紧紧地,怕见人似的,谨慎地躲在长而厚的树叶下头。
花太香了。
于戎打了个喷嚏,把照片通通发去给珍妮弗。
他沿着凤凰街继续走了会儿,看到阔家头巷的路牌,拐了进去,巷子极窄,堪堪容一人通过,道路很不平整,经过网师园的正门后才稍微宽阔了些,可路还是很难走,又往前走了十来米,于戎瞧见一面白墙上挂下来几串枯萎的爬山虎,那些爬山虎边上开了扇电子闸门,闸门上潦草地用黑色油性笔写着:阔家头巷-4。
于戎掏钥匙,开门锁,进了门,门后是两列矮公房,他转进东面一幢四层的公房,上到三楼,开了301的门,进了屋。屋里有些热,各扇房门,窗户紧闭,于戎先把楼下的门窗都打开了,接着又去了二楼开窗通风,二楼只有个布置成了书房的客厅,三面都是书柜,在那书柜的包围下是一张只放了一盏台灯的书桌。于戎过去摸了摸桌子,又看了看地板。
于戎点开微信,给明明姐发消息:谢谢明明姐帮忙打扫了,帮我和老于说一声。
说什么,想不出来,于戎就又删了。这条微信没发出去。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从书柜里抱了几本书放进背包,他又看看那书桌,想了想,去楼下厨房找了个垃圾袋上来。他把书桌下头的抽屉全拉开了,四格抽屉,里头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迷你手电筒啊,相簿啊,绒线团啊,空了的文件夹啊,泰株,越南盾,十字绣收纳盒,一叠又一叠银行存取款纪录,快递单。他扔东西,收东西,撕了带名字的单据,在最下面的一格抽屉里他找到了两个鼓囊囊的信封,信封大小和样式是同款的,都印有:胡秉顺,真取馆,地址:江苏省苏州市阊门内下塘街89-1号。
附有两个座机号,区号都是上海的,另有个手机号。
不同的是,一个信封上手写着:于戎,八字浅测及本命卦象简析,另一封写的是:黄秀丽,八字浅测及本命卦象简析。
于戎坐下了,打开了台灯,打开了黄秀丽的信封。那信封里折有五张A4纸,两张是八字浅测,三张是卦象解析,那三张卦象解析里有一张是表格的形式,一侧印有天德,月德,天官等名词,这些词后头有的画了圈,有的画了勾,这五张纸上几乎全是文言文,于戎看得囫囵吞枣,只看明白个大概,总之,根据这位胡师傅的测算,黄秀丽乃食神转世,财福双全,只是要提防小人加害,八十八时会遭一厄,若能平安度过,活到一百岁,子孙满堂,共享天伦不是问题。
于戎又打开“于戎”的信封,纸上说因他凌晨出生,五行缺水,建议在住处东南方挖一处水井,今后生活中当防小人加害,还说他一生财源兴旺,且无劫财靡耗之迹象,另外还说他一生中会遇到两个贵人,能助他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于戎把纸摊在桌上,撑着脸颊想了歇,给珍妮弗发微信:感觉像在拍电影。
他望了眼窗外,发语音过去:“外面天还没亮,我坐在这里看我自己的命数。”
他自顾自笑了出来,把这两封信也装进了背包,关了窗,关了灯,走了。
从阔家头巷出来,他往干将路的方向走,天仍没亮,但凤凰街上的锅贴店,煎饼摊头,熙盛源已经开始做生意了。于戎背着包,点了根烟,香烟抽完,近水台就在附近,他进去吃了碗面,出来时,对面的朱鸿兴卤菜开张了,他去打包了半斤熏鱼,一看马路,人多了起来,电瓶车在人行道上刷刷地开过去,他避开了几辆,揣着熏鱼,往回去了。
他进了房间,按下“请勿打扰”的指示灯,放下背包后,坐在沙发上又把那两封算命信拿了出来看,他还是看不太懂,这些成行成行的看不懂的文字就绕着他,困着他,绕得他稀里糊涂,困得他头昏脑胀,他的意识忽而断了线,他像是睡着了,还像做了梦。他看到一个女人坐在书桌前写字,坐在书桌前看信。他还看到林望月,看到他从一张杂志照片里走出来,看到他从堆积如山的假人模特下面钻出来。看到林望月十七岁,坐在台阶上抽烟,裤腿卷到小腿上,头发和手臂都是湿的,还看到他穿黑色的袍子,像死神,像帝王。他挥动镰刀,他又手持权杖,头顶金冠。
他像乌鸦,飞走了。
于戎醒了,一看时间,下午三点半,于戎捏捏眉心,给老于打了通电话,他说:“我现在去你那里,大概一个小时能到吧。”
他提着熏鱼去坐公车,935,到胥虹苑下了车,走了十来分钟到了新康花园,又找了十来分钟才找到老于家。
老于在家里等他,于戎进了屋,老于踢给他一双拖鞋,于戎边换鞋边说:“买了点熏鱼。”
老于穿着棉衣棉裤,看看于戎:“你穿这么点,阿冷啊?”
于戎穿短袖,单裤,他摇摇头:“不冷。”
老于引他去了客厅:“买熏鱼给我吃啊?坐忒歇吧。”
“正好路过朱鸿兴。”
“朱鸿兴的卤菜有什么吃头?”老于说,领着于戎到了沙发边,拿了他手里的熏鱼往厨房去了。于戎坐下了,四下看看,开了电视,问老于:“家里就你一个人?舞舞礼拜天还要上学?”
舞舞是明明姐的女儿,和老于没有血缘关系。
老于没说话,急吼吼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还提着那袋熏鱼呢,他着急关了电视,说:“电视现在没什么好看的。”他往走廊那边比眼色,“小赵么,房间里写作业。”
于戎笼起了手,不响。老于提着熏鱼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他出来了,笼着手,站着看于戎:”等歇一起下楼买点菜吧,你要吃点什么?”
“随便吃点好了。”于戎说,老于咕着:“随便么吃什么呐……”
他皱着眉,不很痛快的样子。于戎不说话,默默坐着,他看到老于身后的电视柜,问了句:“那几个花瓶还有紫砂茶壶,你从家里拿过来的?”
“啊?”老于侧过身子,在空中胡乱挥了下手,坐到于戎边上:“这个么,和你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买的歪,你不记得了?”
于戎不响了,客厅里还有些其他摆件,什么玛瑙盆栽,青铜貔貅,黄山迎客松的迷你泥塑模型,墙上挂着不少照片,有老于年轻时的黑白照还有老于和明明姐的合影,在海边的,依着山傍着水的都有。那其中有张照片背景是幢青石墙的老房子,房门前站着一队摄制组似的人,老于也在里面,戴着安全帽,和其他几个戴安全帽的人一块儿靠右站着。
不等于戎问,老于先说了:“这个么之前上海不是有个改造老房子的节目么,来苏州做了一期,找到我做一些家具。”
于戎点了点头,老于清喉咙,拆了包香瓜子,嗑瓜子,父子俩又无话可说了。
后来舞舞从房间里出来了,经过客厅时,看到于戎,热情地挥手:“哥!回来了啊。”
于戎也和她打招呼:“要出门啊?”
舞舞背着书包,一双大眼睛在圆眼镜后头眨巴眨巴:“你在家里吃晚饭不?”
于戎说:“怎么戴起眼镜啦?”
舞舞说:“别提了,散光到了晚上看什么都像蒲公英!”
于戎笑开了,老于搓着手,笑着问舞舞:“晚上要吃点什么菜呀?”
舞舞说:“等下我去小风家里。”
老于还是笑笑地:“那我送你过去。”
于戎问他:“你驾照考下来了?”
“小风么就住在隔壁小区,走过去好了哇。”老于说。
舞舞说:“我自己过去好了,我走了啊。”
她说走就走,老于追到玄关:“不要忘记和你妈妈说一声!晚上我去接你回来!”
门关上了,老于回来了,竖着肩膀,来回抚手掌,说:“小风是她男朋友。”他看于戎,问他,“上次那个混血的小娘鱼(小姑娘),怎么这次没和你一起回来?”
于戎说:“舞舞今年高考吧?”
老于找到遥控器开了电视,说道:“女孩子么嫁得好就好了,小风家里生意做得蛮大的,也是做家具的,我和他爸爸,叔叔都认识的。”
于戎说:“这种话你和我说说就好了,阿姨面前不要讲。”
老于一挑眉,丢开了遥控器:“阿姨面前我讲这些干什么。”
于戎低下了头,摸手指,说:“阿姨蛮好的。”
“阿姨是蛮好的。”老于的音量拔高了,“我对阿姨不好啊?车子还是我买的,舞舞到时候结婚么,三十万我肯定要给的,她爸爸给她多少我不管。”
于戎没响。
老于又说:“舞舞不在家里吃么我们就随便吃点吧。阿姨晚上不吃的,减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