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 (ranana)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ranana
- 入库:04.10
黑人女人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僵硬地睁着眼睛,一动也不动。那黑人女孩儿解说着:“你现在可以和你妈妈对话了。她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她说,“珍妮弗·黄,现在就在这里。”
于戎问:“妈,你的手机密码是什么?”
他讲普通话。
黑人女人像是尊石像,什么反应也没有。
于戎看女孩儿,用英文问:“她不想回答我吗?”
女孩儿说:“你可以告诉她,你爱她。”
“妈,你最喜欢的耳环你放在哪儿了?”于戎又问,这回用英文问。
黑人女人还是不动,女孩儿说:“你应该告诉她,你爱她,这能让她找到离开的路。”
她话音才落,视频画面剧烈晃动了起来,满室的烛光也跟着抖动,一些发光的长影在画面上乱窜,那黑人女人咚一声趴倒在了桌上,她的手臂在桌上滑动。她在通灵板上指字母。
于戎跟着念着:“D-A-E-6。”
他问:“是什么意思?”
林望月按了暂停,看于戎,也问:“所以,DAE6,是什么意思?”
于戎说:“我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故意把钱包落在了那里,钱包里有一张我和我妈的合照,照片我提前处理过,我在我妈穿的衣服上p了DAE6这几个字,完全是没意义的,突然想到的几个字。"
林望月笑着说:“你这完全是去拆台的嘛!”
于戎说:“后面还有。我把我p图的过程录了下来,还有落下钱包的那段。”
林望月继续看,于戎看得没什么劲了,打了个哈欠,枕着枕头靠在床头,一只眼睛耷闭耷闭。他困了,疲倦得厉害,看看林望月,想再说上几句话,嘴巴却再张不开。他闻着刺鼻的茉莉花香睡着了。
这一觉睡醒,林望月还在房间里,正坐在写字台前抽烟,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却不说话。他一口接着一口吃香烟。
窗帘拉开着,外头漆黑一片。
“天亮过了?”于戎问,嗓子有些哑。
林望月放下了手机,说:“你才睡了三个小时。”
于戎坐起来,清喉咙。林望月看他,问他:“你就不怕我偷看你电脑里的东西?”
“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戎说,“邮箱要用密码登陆才能看。”
林望月说:“你妈怎么写来写去都是她二十岁之前的事?插秧,播种,喂牛,修船,打渔,晒玉米,熏腊肉,没有人的空房子,住在柳树里的人,荒废了的城墙。”
于戎说:“我不知道。”他又清了下嗓子,说,“你倒看过不少……”
林望月说:“你要是能和她的灵魂对话,你想和她说什么?除了问手机密码和耳环在哪儿之外啊。”
于戎笑出来,拿起床头柜上的烟盒,点香烟,吃香烟,一歇,说:“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
他屈起了一条腿坐着:“我带她的骨灰回来落葬时,请了和尚做法事,管事的大和尚告诉我,做这个法事,是为了让她的灵魂安息,早登西方极乐。我妈妈信佛的,还有居士证,闲下来就抄《金刚经》,《心经》。大和尚说,活人梦到死人就是死人在给活人托梦,要是法事之后她还给我托梦,就说明她没有安息,她这一世的业还没完全消去,我还要再找他们办法事,或者去他们庙里供一尊佛牌,或者和他买两条鲤鱼,买几只乌龟去放生。反正葬礼办完,我经常梦到我妈,我就琢磨,她为什么没有安息呢,她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可是她做完开颅手术,手术当时是很成功,术后的两天,她的意识很清晰,她说她活到现在,没有任何遗憾,只是后来血管又裂开来……”于戎走到写字台边,在烟灰缸里抖烟灰,说,“我就去供了佛牌,还放生了乌龟,我把她放在家里抄到一半的一卷《金刚经》抄完了,但是我还是梦到她,一次又一次。”
林望月问于戎:“你相信天堂,极乐世界,地狱和冥界吗?”
于戎说:“我也想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
“你死之后,要是你能自己选,你想去哪里?”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
“纽约现代美术馆吧……”
“你竟然不选电影院?”林望月不无意外。
“电影院要是整天放什么《速度与激情》,《黑豹》,《水形物语》,我头都大了。”
林望月笑着吐烟圈,于戎反问他:“那你呢?”
“我?我这么一个乳糖不耐的传统华人,当然是遵循传统,落叶归根啊!回老家啊!”他拿起于戎放在写字台上的相机,镜头对准了他,问他,“我帮你抗器材,你给我开多少工资啊?”
忘魂
第二章(上)(一)
从苏州去坝美,旅途周折,考虑到带着行李箱或有不便,于戎往双肩包里塞上些换洗衣物,拿上笔记本电脑和一本活页笔记,带了那台家用dv和一只胶片相机,备了两盒黑白胶卷,一盒彩色胶卷,退房前在网上找好了个日租的自行车库,把其余行李和行李箱存在了里头。至于拍摄需要的相机,镜头,存储卡和拉拉杂杂的接线,他全收进了个单肩相机包里,外加一副三脚架,都交给了“抗器材的”林望月照看。
林望月也有个背包,出发前于戎陪他去如家拿的,他的背包不大,全副家当除了身上穿的,就只有两件白背心,三条内裤,两双袜子,一只笔袋,一只洗漱包--里头装了一把牙刷和一块雕牌洗衣皂,肥皂的四角已经磨圆了。他也有两本笔记本,全是纸的,每本都很厚,这么些东西悉数放进那背包,只装了个半满,但却沉得厉害。
行程路线于戎早早查好了,退房那天,一大早,他就和林望月赶去了苏州北站搭高铁,晚上到了昆明南,两人打车到了东部汽车站,就近找住宿的地方,赶上昆明旅游旺季,就只有一家招待所还有空房,两人要了间双床房,登记身份证时,于戎在手机上买好了明天最早发往广南的大巴车票,到了广南,他们可以转面包车或者包车去坝美。
这一路,于戎还在被时差折磨,白天困得要命,可在火车上的那十二个小时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怎么,眼皮闭上了后是无论如何都分不开来了,然而人还清醒着,昏昏沉沉地听着自己的心跳,不停数水饺,数羊,杀羊,包羊肉馅儿的水饺。到了招待所,本以为能好好休息,一打开房门,一股触脑门的腥酸气味扑面而来,于戎打起了退堂鼓,可一看林望月,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进了门,扔下背包,洗了个澡,穿着t恤裤衩就睡下了,他入睡还很快,转瞬,呼吸声就沉了。于戎没辙,只好关了灯,窝在浴室里捧着手机下了个订房软件,安装完成,他正打算洗澡,一只蟑螂从他脚边爬过,于戎开了花洒,不等水热起来,湿了湿身体就跑出了浴室。他摸黑套上干净的衣服裤子,在另一张单人床上躺下了。天没亮,于戎就醒了,一看时间,睡了才两个小时,他睁着眼睛在床上望了会儿天花板,又看看林望月,他双眼紧闭,侧躺的姿势都没变过。于戎蹑手蹑脚坐起来,瞄了眼浴室,犹豫了会儿,把背包和相机包提上了床。
相机里的电池用到没电了,于戎换了块电池,摸到床头的插座,插好充电器。他把相机里头的所有视频导进电脑。
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落在他的床上,照出那床单上一块又一块发黄的斑痕,于戎拉起被子盖住了床单,戴上耳机,点开了完成导入的视频文件,连续播放。
林望月上了火车没多久就把相机打开了。镜头似乎成了他的另一只眼睛,于戎透过这只眼睛看他所看的一切。
他看到快速掠过车窗的农田;冷不丁出现在平原上的隆起的坟头;油黑的小河;红色的字幕滚动着:“乘客们,列车即将到达鹰潭北站了”,“火车时速343公里每小时”;一个男人火急火燎地冲下车,火车快启动了,抽着烟的男人追着火车跑了起来,男人被火车落在了后头,男人成了月台上一个上蹿下跳的黑点;火车穿过隧道;有一阵,林望月应该是把相机放在了腿上,画面里的所有人因而都成了半截的,半截腿,半截行李箱,半截窗户,半截穿肉色丝袜的乘务员,半截装满矿泉水瓶和泡面盒的推车,倒有个孩子是能看到全貌的,男孩儿,招风耳,小眼睛,一笑五官皱成一团,上衣塞在牛仔裤里,牛仔裤的松紧带发白,男孩儿三番两次跑到镜头前扮鬼脸,问东问西。
喂,喂,你在画什么啊?
你在拍视频吗?
你要去哪里啊?
男孩儿还冲着镜头跳舞,踢腿,晃胳膊,挤眉弄眼。
林望月一声不吭。
火车从三穗月台离站时,男孩儿生气了,抱起胳膊,板起脸,用力哼了声,甩着手走开了。他再没出现。
林望月还拍了一群穿黑布衣服,头上包蓝头巾,戴鲜艳的红花,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银饰的女人们。女人们坐得离他很远,他就一直拍着她们,一直摇摇晃晃地对着她们衣服前襟的绣花贴片。
于戎拿出了活页笔记本,从包里摸出一支圆珠笔,翻到空白页,凑在电脑荧光下写下:坝美。
他另起了一行,写道:
你的生死观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