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凡心身上一松,他没有往前走,反而忽然回身抱住了舒抑,声音在舒抑的颈间传出,有轻微的颤抖:“你可真是的,哪有你这样的登徒子?”
舒抑也紧紧抱着他,似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字一句道:“我犯了错,不,是罪。我想赎罪,却不知道这俗套的手法能不能得到无忧的谅解?我……”
二公子认错
“闭嘴!”他心中一跳,打断了舒抑,“别说。”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答案吗?”
“答案我在凤江时就已经知道了,我现在不再需要新的答案了。”
舒抑心里一阵酸楚,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坚定道:“可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个答案和先前的不同。”
他道:“无忧,我是个骗子,是个会撒谎的人。”
“从前我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宽慰自己隐瞒你的罪恶感,可当你在玄冰洞中取隐灵针的时候,明知道你一身的伤痛都是因为我落下的,我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比叫我死还难受。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跟你坦白,任你怎么处置我。你要是一气之下再也不肯理我,我就死乞白赖地跟着你,缠着你,一刻也不放开。
“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我要是百里清的话,不会叫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守着一个无望的承诺独自漂泊寻找好几年,我不会,我也没有。你还记得那个梦吗?百里清对你说,别恨,别报仇,会有人更疼你。无忧,那是真的,是藏在你潜意识里的记忆。
“当时在北幽岛,我身死之后魂魄离体,是被你父亲沈杼画阵收走了,他的功力可强太多了,你哪里还能再寻得到?后来阴差阳错之下他将我的魂魄植入刚刚丧命的舒二公子身体中,耗费了毕生修为才将我成功复活。这几年我没有去找你,是我的错,大错特错。”
洛凡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了,背对着舒抑,他声音有些嘶哑:“没关系的,我明白。”
舒抑环住他,额头轻抵,察觉到凉凉的水珠低落手背,便抬手将他脸上的泪痕拭去。可拭断一条又即刻连上,怀中之人依旧僵硬地伫立,任秋风涩目,无声无息。
“无忧……”
“别说了,我没怪你。”
舒抑微微颤抖:“无忧……”
洛凡心道:“你要适应新的身体、新的生活,要修筑灵脉,要慢慢恢复功力,还要当好舒家的二公子,三年其实不算长。况且是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是我自己要四处寻你的,不怨你。再者说,我父亲为什么会在北幽岛?百里掣散功的消息是他传出去的吗?”
舒抑:“是。他因练功走火入魔,多年来一直行踪飘忽,直到某一日猛然清醒,便隐入北幽岛伺机暗杀百里掣。百里掣那时御龙斩圣已至八重天,将他打成重伤却故意不杀他,又将他扔在行舟上顺水远漂,想要让他活着忍受鳏独之苦。我敬他一代豪侠便暗中将他救了回来,藏在岛上一个洞府里养伤,他暗中窥知了百里掣的散功时间,便悄悄将消息放了出去。”
洛凡心闭了眼,身形微晃:“北幽岛一战死了多少人,义盟折损多少世家子弟?我父亲,我师父,百里掣,所以这一切的起源不过就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恩怨?城门失火,池鱼何罪……”
舒抑再次将他紧紧抱住:“你父亲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他感念我救过他,曾经有意要支开我救我一命,可我没走。他便在洞中提前画阵锁魂,我彼时刚刚身死魂魄便被收进了阵中,他并不知道你也去了岛上,否则他不会丢下你匆匆离去。
“当我终于打探到你的踪迹,得知你正朝着月老峰一带行进,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再见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我却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我怕,怕过去太沉重,怕上辈人的恩怨会像一把刀横在我们俩之间,更怕你不能原谅我……我什么都能忍,但是忍受不了你不理我。我想让你重新认识我,我们开始新的生活,没有饬雷血和北幽岛的困扰,没有弑亲之仇,更没有义盟的威胁,我们可以一辈子不分开。
“一直到取隐灵针,看见你痛晕过去,在梦里还叫着百里清的名字,那会儿我才深切意识到,百里清不仅仅只是一个名字,对你来说那是一个烙印,这个名字它烙在你心里,早就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让你一想到就能充满力量和勇气的符号。我没有权利去剥夺它!来之前我就想好了,若你还想让我回归本体,我也愿意的,我真的愿意!我们去找回那具尸身,我有办法可以回去。”
“那可就算了,”洛凡心擦干自己的眼泪,转身笑着摸上舒抑的脸,“现在不是挺好的么,这么俊俏的人儿,干嘛要回去?实话跟你说吧,我先前想找到你魂魄让你回归本体,那是因为担心你魂魄进了哪个丑八怪的身体里,歪鼻子斜眼就算了,万一再残疾、长疮、秃顶,那不是比死不如?现在我没这个顾虑啦,仔细一看,你现在的模样似乎更好看些!”
舒抑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心中却愈发苦涩:“无忧……”
洛凡心吸吸鼻子:“喊喊喊,老喊什么?我也没有那么惨啦!哎,可能又是你那个作孽的爹干的好事,我记得在举目崖下快死的时候就想起了百里清,他临死前对我说过,说他会回来的,叫我不要放弃,所以活过来之后我就踏上这条一去不复返的路了。想想也够倒霉的,我到现在都认为百里清是叫我等他回来的。嗯……孰真孰假值得深究,我得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相信你说的话……”
“……”舒抑没当他是开玩笑,急道,“我没骗你!你信我!”
洛凡心笑出声:“好好,就冲你长得好看我信你啦!舒抑,你别再内疚了,我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我又不是傻子,又不是尝不出苦品不出甜,可寻你、等你,再苦我也甘之如饴。人活着总得有个归宿,离开了松鹤岭我就像没了巢的鸟,完成这件事就成了我的归宿,是我的信仰。一路上我也替无数人除了邪祟、收服恶灵,权当我的历练了。将来等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也能对着一群老头子们吹嘘自己的功德,若是一命呜呼了,或许也能像祖师那样羽化飞升呢,焉知非福啊?”
“无忧,我听不得你说这种话……”舒抑有些哽住。
洛凡心回抱住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你真的,戏挺好,可朝夕相处之下,再好的戏也会露出破绽,你的破绽还特别多。”
舒抑愣住:“有吗?”
“嗯,”洛凡心道,“我记得在思拓山上,冯秋对白芨扔出玳瑁匕首的时候你一出手就将他给杀了,那时候我只当你是护友心切并未多想,可后来你的小破绽越来越多,我就想到了另一层面。如果是你故意要灭口呢?冯秋必然是说了什么可能会威胁到你的话了,最有可能的就是他提到了那个执有玳瑁匕首却被人杀死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你,你一定也猜到了,那个人就是真正的舒二公子!
“玳瑁妖刀是何等物件,就算是被销毁了,它的残片也断不会随意散落在各处的,舒家既然有其中一片,就可能有其全部。我猜想,当年玳瑁妖刀被义盟焚炼之后可能是被有心人暗中做了手脚,从而保留了一些残片,卖给了舒家。舒二公子喜好练功,难免时时放在身边琢磨研究,却不想会在思拓山被人杀害,唯一存有刀灵的那把匕首掉了出来,被冯秋捡去了。
“但你并没有舒二公子的那些记忆,所以才会告诉我玳瑁妖刀被销毁之后只剩下了一把玳瑁梳。在石室里忽然被冯秋提到玳瑁妖刀的过往,你怕他口中被杀害的那个人确实就是舒家二公子,为绝后患干脆将他杀了,是这样吗?”
舒抑:“……是。”
洛凡心拿出腰间的短笛,接着道:“这短笛虽然被改得面目全非了,可我拿在手里还是能感觉到,它就是我的鹰哨。后来在山脚下你说给我买了桂枣糕,我分明从来没跟舒抑说过我爱吃桂枣糕啊,这是巧合?你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你呀,你是个念旧的人,我也是近日才想起来,你头上束发的丝带是不是我当年在泽徕从穿过的衣裳上撕下来的那条?从前你是百里清的时候也没见拿出来过,变成了富裕人家的公子哥反倒敝帚自珍起来了,竟然还做成了发带。”
舒抑赧住:“这,这倒真是我疏忽了,戴了好几年,习惯了。”
“一条发带用了好几年,也不嫌陈旧。不如我再随身撕一条新的给你,就这身白色的挺好,跟你衣服颜色也匹配!”
“不旧!这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我的衣服嘛?”洛凡心觉得好笑,这人怎么还越活越矫情了。
舒抑认真道:“难道你忘了,当时我武功不济被你打伤了,你撕了自己的衣袖来给我包扎,还说那是你最喜欢的一件。且不说那是我们第一次打架,是你第一次给我包扎伤口,这随处可见的宫服怎么能跟你最喜欢的一件衣衫相提并论?”
“……”洛凡心无言以对,对那“武功不济”四个字深表怀疑,更对那件衣物是“自己最喜欢的”这个说法有点心虚,道,“宫服也是我最喜欢的啊!随你吧,反正我现在对撕衣有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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