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上苍是真的有好生之德。在风夙处在奔溃边缘的时候,樊音醒了。那双眸子带着痛苦渐渐睁开,湿润的眸色里溢满了疲惫。
风夙宽心地稍稍放了一口气,他不甚明显地勾了嘴角,触及到樊音带着水色的眸子的时候,他压抑不住自己,低下头,深深埋在樊音颈间,带着温度的透明液体从扑朔着的睫毛那流出来,划下脸颊。
“尊主,这人身子太弱,恐怕是抗不过入誓所带来的每月一次的反噬。”
“可之前不是有每天给他喝着缓减反噬作用的药汤吗?”
“断了七日,并做了那等事,前功尽弃。”
风夙想起将这人从圭林宗带回来强迫他做了那事之后,给他主治的医师曾这样说道。只差那么一句,“料理后事,节哀顺变。”
第53章 荒唐
樊音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沸水里,灼热带来的刺痛遍布全身,梦醒了,可是梦里一切的疼痛没有因着梦的离开而消失。那股子热,从皮肉里钻出钻进,搅得身子像沸水上的气泡,不得安生。
他也不是不能忍痛的人,想想修真一途从个毛头娃娃开始走起,全身上下哪里不曾受过伤,磕伤,摔伤,刺伤等等,严重到危及生命半脚踩入地府也是常有的事。但这次的痛让人格外的难熬。
樊音弓着背,蜷着两腿,将全身缩成团,好像这样就能将疼痛减少一分似的。他闭着眼,半张着嘴,但是却没有一点半点痛吟从那处流出来,全都死死地锁在了紧闭着的牙关里。抓着被单的手青筋凸起,像是即将从那薄薄一层皮肤中破出的虬龙。他全身都泛着异样的潮红,不多时整个人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热汗细密的布了一层。
风夙将人紧紧抱着,一遍遍地催发着体内的魔力让自己成为一个降温物件,他低着头,将自己冰凉的额头抵在樊音烫的像热铁板的额间。“樊音,坚持会。”“樊音。”
在一声声的恳求怀里那人坚持下去的语调里,藏着深深地无力以及不知所措的茫然。入誓的恶果便是这发热,那种热不是寻常的体热,它实际上是最霸道的燃烧,是入誓者强行进入被入誓者的鲜血在被入誓者体内的燃烧。
在一个人完好的体内燃烧鲜血,那是何等的残酷以及耻辱。整副身子由内而外的被这场灼烧无情地告知,自己是个奴,自己的一切都受着别人的操控。
越是难熬时间爬得也是越慢,樊音一度觉得自己被疼痛淹没,在自己身处之地,时间停止,光阴被阻隔,只有疼痛恒长且无消。
“乖,不哭了,音儿可是发誓要成为男子汉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樊音还能记得圭林山巅,青袍男子拉起跌在地上抹着眼泪的小孩子,他用袖子抹去了小孩子的银豆豆,用着最轻柔的力道摸着小孩子的后脑勺。
“音儿,要坚强,披荆斩棘一路走下去。”加冠礼的那天,跪在青石板上的男孩子仰着头,面上带着少年人的朝气和初绽锋芒的锐气,男孩子安静而又坚定的跪着,听着他最敬爱的师尊给他的勉励以及期许。
“音儿,好好地……”又是那天的满目血红,他像个蹒跚孩童,手脚并用的爬向那个人,听他最后的遗言。在那方青色身影轰然坠地时,心口念想上的塔土崩瓦解,被化作最不可收集起的尘土。
前尘种种,好像就在这么一次发热中再走上一遭,樊音不可控制地,从眼眶里沁出了水珠。这时候的他,无疑是最脆弱的时候,却将脸埋在了阴影处,强掩饰自己的软弱,用装出来的壳子包裹住自己。
“樊音!”风夙能感觉到怀里那人突然涌出来的情绪又被死死压抑,他突然脑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他怀疑着自己怀里空落落的,他怀疑着自己明明抱着的人在下一刻就会虚化,自己的手会穿过那人的身躯,攒成团握住的只有空气。
他惊慌地大喊着樊音的名字,他掰过那人埋在阴影处的脸,带着诚惶诚恐,他吻上了那双闭着的挂着泪水的眼睛,伸着舌尖轻轻地舔掉那里咸得发苦的味道。
也是到了这般田地,他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他心口曾澎湃过得愤怒背叛之意,他曾对樊音行过的暴虐凶恶之事,他亲手毁去圭林宗的那点可怜的目的。种种都逃不出一个情字,由情衍生的占有,残酷将他蒙了双眼。一心想着要讲这个曾背叛过自己的樊音囚禁在身边,毁掉他的一切,连同最后的念想也拔根而出。
可他忘了,这个人最后是为了救他而毁了自己的,是他最后趴在自己身上挡去灭魔阵的一切伤害,低着头轻声说着:“夙儿,抱歉。”
风夙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不会忘记自己最后将一腔的火都泄在樊音身上,他永远记着自己这样卑鄙的“居高临下”地看着樊音,亲口说:“他啊,可不就是一条狗。”
“樊音,我们回去,到那个小屋子里去好吗?”风夙压抑着眼角的湿润,他一遍一遍地吻着樊音,以极轻的力道触碰到樊音苍白的唇后又连忙抽开,再又像个饮鸩止渴的人,频频低头偷尝禁果。
“尊主!”折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已经站在了屋里,他面上难得的格外严肃,全然不见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他束手立在一侧,深色的眼闪过种种神色。
“我意已决,不必劝我!”风夙沉着脸,视线扫过折九,再度落在樊音身上时已又带上了浓烈的爱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您是魔尊!”折九声音低沉,脸色格外的难看,只见他撩起衣袍,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压着的嗓音里有着凝重。这般举动无疑是在逼迫风夙放弃离开的念头,只是一向自说自话惯了的风夙哪是那么好被劝下的。
“你该知道我对那劳什子魔尊不感兴趣,我若不喜,强逼我,否则亲手毁了也是有可能的。”风夙满颗心都系在樊音身上,只想到那个他们住了十余年的地方,陪他走过安稳余生,那个尊位,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话至此,谈判双方以风夙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而胜出,但折九还想争取那么一下。他两手高举,然后随着挺直的脊背一起弯下,紧紧地贴附在地上,行了个最为标准也是最高级别的礼节。贴在地上的他开口恳求道:“尊主一走,群龙无首,魔族该何去何从?”
到底是自己亲手带领过万余年的魔族,风夙自己虽不想管,但也不会狠心到拍拍屁股直接走人的地步,他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魔族自己走上内乱与消亡,只好松了一口,道:“本尊命你为摄政,折七辅助,众长老监管,各司其职。”
风夙暗自沉吟一会,就将身上的大权一件件的分了出去,末了为了安折九的心,再添上了那么一句:“难决之事可来血骨岭找我。”
折九见风夙退让一步便知自己是没这本事将人留下的,要是折七在,估计还能想出个死缠烂打的戏码来。折九在心底默默为折七的单相思叹了一声,收敛好不该有的表情,他直起腰跪着道:“属下遵命!”
“本尊今晚边走,你不必相送,明日早朝会有信使传话,你只管在那位子上坐着便是。”与其说风夙是个心宽的,倒不如说他巴不得眼前这人能心生出反意才好,这样他也不必顶着魔尊的头衔。
“是,属下恭送尊主。”折九嘴角在不察觉的地方抽搐着,他默默吞下苦水,装着一派无事的模样,亲自送走了风夙,也亲自走上了代理魔尊这一条不归路。他也是自由散漫惯了的,哪里愿意背负起摄政这道枷锁。
第54章 阳光重来
樊音终究还是没能撑过这么一遭,风夙几乎是崩溃着频频瞬移到了小屋子,他挥袖点亮了屋子里唯一的灯盏,紧紧抱着樊音坐在床边不愿意放开。
屋子里灯火明灭,昏暗交替就像那人胸口的起伏,那点微末之光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长久的熄灭,人尽灯枯的悲剧时有可能会在这屋里上演。
“樊音。”风夙撩开遮在樊音面上的发丝,指腹一点点从那苍白的面上摩挲而过,最后长久的停留在了那失了红色的唇上,他深邃的眸子里像是各种染料都打翻搅混在一起,种种情绪千汩万汩势必要决东海之堤。
“樊音,你睁眼看看我,可好。”他将哆嗦的指尖落在樊音闭着的眼睑上,想在那里感受着生命的颤动,他做着最美好也最荒诞的美梦,他梦着那人双眼会在下一秒徒然睁开,那双眸子神色温和,方寸空间里满满的映着自己。
“风,夙……”许是上天垂怜,听见了风夙的祈求,亦或是地府的开恩,收魂的镰刀晚落下那么一霎半霎,给了风夙一个得偿所愿的机会。
在经历了大半夜和疼痛的抗争后,樊音浑身脱力,他现在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之前还昏沉着听不清外界一切声音的他现在听得格外的清楚。他勉力将阖在双睑上的两扇沉重大门推开一条缝,用着低到极致的声音好半天才吐了两个字。
离开这个地方不过半余年,屋角的蜘蛛怕是刚刚才将那边的网结好,一切的家具表层还没来得及积上一层薄薄的灰,然而回来的两个人已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就像海水东流,前尘一去不返。世人常说物是人非,无外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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