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行不由自主绷紧了身子,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这家里怕是要像白天一样,掀掉屋顶才作数。
女人转头看着二人:“两位天师,是我有委托。”
“没有!”夏刚突然暴起,丢掉了刚才的所有风度,大声说,“没有委托!不知道什么天师!”
就算夏刚一开始就掩饰得很差劲,但以他的阅历和身份,是万万不可能在小辈面前这样暴跳如雷的,许一行本来这样以为。
看来是压着的东西久了,情绪快要制不住了。
许一行不自觉地就攥紧了拳头。
简青竹感受到他的紧张,疑惑地侧头,看见许一行正直愣愣地,盯紧了那中年女人。
第65章 朱雀鸟
心里的疑惑更深了点,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简青竹把住他肩膀,用力捏了捏,看向女人:“夏妈妈。”
女人勉强笑笑:“叫我梅姨吧。”
简青竹一愣,这称呼好像有点熟悉,却一下子没回忆起来哪里听过。
夏刚似乎又要发作,朝前走了两步,许一行突然起身,正对着夏刚,轻而狠地说了一句:“你再吼她一次试试?”
梅姨和夏刚都是一愣。
简青竹头脑登时清明起来,在那黑蜃幻境中,小时候的一行,似乎经常把“梅姨”挂在嘴边。
说起来有一回给小一行解围的,似乎就是这么个有点高大的女人。
他再看了看梅姨,几乎已经确定了。
夏刚看着面前的许一行,对他的插手十分不满,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阵,最后息事宁人地说:“两位,我不管你们是天师还是什么,对不住,家务事,我们真的不需要外人帮忙。”
梅姨想说什么,夏刚突然祈求似地看着她,语气恳切:“梅,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就是这么一瞬间,许一行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他们,阴气正在飞速聚集。
下一刻,怨气骤然浓重起来,有如实质,似乎就在一墙之外,他恍然间生出一种错觉,这屋子迟早会被大风掀翻。
怨气有目标,目标就在这屋子里,但是脏东西同时在害怕,因而迟迟不敢靠近。
许一行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简青竹似乎对这点无知无觉,他正看着夏刚:“夏老板,就算灵关一心为人不怪罪,可齐家已经接了委托,齐千山你知道的,他可不是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慈善家。”
夏刚没答话,看着梅姨,似是无声的指责,又还带着刚才的恳求神色。
梅姨眉心皱起,表情略有了些松动。
这俩人之间,似乎曾经也是感情极深的。
“我们真的不需要帮助。”夏刚疲惫极了,捏捏自己眉心,说,“实在是对不住,齐老板那边我会亲自去解释,该有的委托物也不会少,辛苦二位了。”
这话一出口,梅姨突然泄气似地一侧头,像是十分不忍,她眉心的沧桑意味顿时击中了许一行。
许一行一手拉住简青竹的衣服,悄悄借力,勉强稳住声音:“梅姨,要是有什么事,您随时跟郑叔叔说,他会找我。随时都可以。”
梅姨疑惑地看着他,最后点点头:“孩子,谢谢你。”
简青竹知道许一行有想法,于是没说话了,只见许一行对着梅姨很温柔地笑了一下,笑出了点小时候的意思。
乖巧得像是只小猫。
梅姨皱了皱眉,像是在思考许一行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
许一行转向夏刚,语气冷淡:“夏叔叔,看在夏亭和梅姨的面子上,我叫您一声叔叔,提醒一下您,不是自己的东西,迟早要还回去的,有时候还迟了,利息也许不是您能承担得起的。”
夏刚一怔,脸上的恐惧一闪而过。
许一行看清了他的反应,抿紧了唇,末了又开口:“或许您觉得自己能承担,其实不一定,拖累妻儿想必也不会是您的本意。您早点想好,我们随时等着,别让自己后悔。”
他说完不等人反应,看向简青竹:“走吧。”
简青竹跟着提起书包,礼貌地说:“夏叔叔,梅姨,还请告诉夏亭我们来过了,严老师和班上同学都在等她回班。我们回去也不会乱说的。”
梅姨有点着急地朝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脸上的表情几变,最后说:“谢谢你们,好孩子,也谢谢严老师,亭亭很快就回来上课。”
简青竹笑着点点头,把着许一行的肩膀走了。
许一行最后一眼,看到了夏刚面沉如水,看清了梅姨眉心的担忧,也望见黑色的狂风,呼啸着朝这院子席卷而来,又如同浪花般被拍散。
随后再次聚集。
但屋里的人无知无觉。
走出夏家已经是夜深了,一前一后到了街角,许一行突然回头,将头埋在简青竹脖颈处,手从书包下面绕过去,用力环住了他腰。
简青竹一手揽着他背,一手抚上他后颈,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许一行突然问:“路过的人在看咱们吗?”
简青竹轻笑一声:“对啊,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回头率。”
许一行跟着笑了一笑,瓮声瓮气地说:“简青竹,我觉得很害怕……好像我一辈子也没逃开过那个福利院一样。”
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简青竹吻在他头顶,说:“不是的,不是的,福利院早就是过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许一行深吸一口气,放开他来,勉强笑了一笑。
简青竹掏出手套,给他戴了一只,又给自己戴了一只,随后将他左手拉起,一起揣进了自己宽大的衣兜,十指交握。
“你知道梅姨是谁对吧?”许一行问。
简青竹点点头:“大概知道。”
许一行:“当年在福利院只有她对我好。这么多年了,她身上的气息一点也没变。我没想到夏亭是她女儿。”
简青竹捏捏他手,没说话。
“这事情怕是会越来越严重,如果没有委托,咱们还能办事吗?”许一行又问。
简青竹想了想,说:“这种牵扯到私人领域的事,按理说,要是没有本人亲自委托,我们一般是不管的,灵关那边也没理由干涉别人的私事。”
许一行歪头看着他,他笑了笑:“但是如果你担心梅姨,咱们做点防护措施也没什么关系。”
简青竹说着从兜里捏出一只纸鹤,念了咒,那纸鹤在风里越飞越高,朝着夏家去了。
许一行笑了,在他手背上轻抚了一下。
行人来去匆匆,两个人在风里晃晃荡荡地走,好像跟这个世界是隔绝的。
简青竹一直没问许一行看到了什么,许一行也知道他在等自己说,但他一下子也没想清楚,因而始终没提起。
到最后冷得受不了了,两个人才打了车回棠花街。
许迟迟已经睡了,许一行跟着到了简青竹家,一进门两个人就发现不对劲,屋里有其他东西的气息。
简青竹将许一行拉到身后,黑暗里白地出鞘,楼上传来砰砰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撞楼板,但是仔细听,又像是人在走路。
两个人对视一眼。
许一行摸出天师符,轻声说:“什么怪物?怎么还跑家里来了?很嚣张啊。”
简青竹认真地答:“管它什么东西,抓起来卖钱。”
许一行哭笑不得:“钱串子吗你?”
简青竹忍笑“嗯”了一声:“跟阿小姐姐学的。”
蹑手蹑脚上了二楼,许一行心想这也太刺激了吧,要在家里打架了。
上了楼梯口,一眼就看见厨房里有微弱的光亮,咚咚的声音还在继续,两个人的气息好像没惊扰里面的东西。
隐了身过去一看,两个人同时愣了。
冰箱门大开着,前面站着个跟人一样高的东西,借着地上的光亮,许一行看见地上是两个牛奶盒子。
“靠!”他轻声说。
那东西终于转过了头,两只滴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来人,双方对视许久,它突然打了个嗝。
简青竹一把打开灯。
冰箱前面是只鸟……大概率是只鸟。
那鸟羽毛火红,尾羽很长,尖儿上略略带了点靛青色,融在火红中看不太分明,头顶有冠羽。
骤然见了灯光,那东西尖呖了一声,一下子伸过翅膀挡在前面,随后从羽毛之上露出了眼睛来。
随即又打了个嗝。
“什么鬼?一只喝牛奶的火红的……鸡?”许一行咋舌。
简青竹忍不住笑起来,那鸟像是听清了许一行的话,不满地又叫了一声,声音清亮,紧跟着又打了个嗝。
许一行乐了,简青竹说:“不是鸡,是朱雀。”
“朱雀?神兽?神兽怎么这么馋?”许一行转向朱雀,忍俊不禁,“谁送你来的?”
朱雀不理他,扬着头,姿态看上去很骄傲,可惜被饱嗝破了功。
简青竹笑骂:“肯定是齐千山那神经病。”
他说着转头去客厅转了一圈儿,找到一张草稿纸上撕下来的条儿,压在茶几上的杯子下面,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给许迟迟的礼物,她不要,青竹宝贝乖,帮我养着。”
许一行:“……”
简青竹:“……”
两个人面面相觑半天,那朱雀眼睛时不时地转一圈儿,像是在偷偷看面前人的反应,倒是可爱得紧。
厨房太小,它的尾羽挂在洗手池边上,看上去既傲娇又可怜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