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与妄[人鱼] (碑前三恹)

　　热气在鼻尖下蔓延，蓬勃而发的热意终于让秦拓的神色变得极为阴翳。
　　“秦先生？”林助理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道歉，“很抱歉，因为秦先生之前从来不喝这一类饮品，所以我一直没有学关于冲泡奶茶的手艺——”
　　林助理还未说完就被秦拓打断，“我。”
　　“是。”林助理一愣，“您刚才在脑域里跟我说，让我为您泡一杯奶茶。”
　　脑域。
　　秦拓闭眼一看，果然见自己的脑域正亮着绿灯。
　　他起身，回头看那血液样本，只见那些血液此刻躺在试管中，管壁干净，没有任何活动过的痕迹。
　　可它们动了，从上面流淌而下，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的目光落在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它刚刚倒在了地面上。
　　还有自己。
　　残留的痛觉仍然在提醒自己曾经摔倒在地面上。手肘、后背和大腿上虽还未起淤青，但只要用力一按，神经就能传递给他信息。
　　这仿佛是一场无声交锋，对手甚至比自己更为冷静、讨厌，他留下了这杯奶茶，作为存在过的证明。
　　秦拓重新坐了回去。他用手勾画着杯壁上的简单花纹，随后上半身往前倾，将鼻尖凑到杯沿旁。
　　氤氲热气沾热了他的面部，甜丝丝的香味钻入鼻尖，顺着气管钻入身躯内部。
　　他端起奶茶轻轻啜了一口，甜与苦相融，与他常喝的黑咖啡完全不一样。
　　“林助理。”秦拓突然开口，“五位感染者，有没有共同点。”
　　“唯一的交际便是亡国废墟。”林助理道，“三月份的时候，他们一同前往这个地方，并且顺利了进入内部。现在网上还有一些残留下来的视频，不过关于亡国废墟里面究竟是何模样，至今还未有人知道。”
　　“三月。”
　　世上从未有两次相同的巧合。
　　“是。”林助理知道秦拓基本不关心外面的事情，这种在网络上闹翻的热门话题，对于秦拓来说还不如一个培养基重要。他简单的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亡国废墟很有可能是新型病毒诞生的地方。”
　　“把所有关于亡国废墟的视频调出来。”秦拓下了命令，“尽快。”
　　“明白。”林助理见秦拓神色不渝，大着胆子问了句，“我帮您再冲一杯咖啡？”
　　“不必。”秦拓说道，“在此之前，你有没有在我面前提到过亡国废墟。”
　　“没有。”林助理觉得今天的秦先生十分奇怪，但是碍于自己的职责还是忍住没有多问，仅尽心详细回答秦拓提出的问题，“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提到过这个地方，就算是他们刚刚直播那一会儿，网络上都没有关于这个地点的消息。有不少人说这个地方是人为虚构，就连视频都是后期合成。”
　　“我能够得知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死者与它有关，才去了解了一番。”
　　如果从未提过，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安？
　　不仅仅是不安，还有一种诡异的兴奋之情。它顺着大脑皮层，层层传递，直至蔓延全身。
　　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往，想要看到什么。
　　这两段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人的情绪在大脑深处碰撞，就如同那一段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秦拓手指微蜷，强硬地按下这段情绪，他像是在警告什么似的，再一次对着林助理命令道，“所有的，所有的视频。”
　　说完这话，他彻底剔除掉外来人，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原先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
　　“一个都不能落。”

　　☆、第十三章 另一个我

　　林助理的速度很快，不过半小时，就已将所有视频保存进电脑，播放给秦拓看。
　　文件夹内有一开始的完整版直播、细节节选、传播最广的十秒还有之后“姜立晨”关于传说的录屏。
　　这些视频份量很多，如果认真看至少需要一天的功夫，但放在秦拓面前，就跟机器读取数据一样，几秒就能记录完毕。视频内的画面与声音在他大脑里快速过滤，常人需要思考的位置他瞬间就能消化，其速度之快让已经习惯的林助理都不由得目露敬仰之情。
　　亡国废墟。
　　大脑里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轻轻念着这四个字。那一瞬间，秦拓只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温柔入侵自己的脑域，不知不觉间就打扰了他读取数据的动作。
　　是海川，是滨溪，是已相距千年的C国，是不夜城。
　　红绿灯在眼前一晃而过，车水马龙，大厦层层而起。
　　金色的海岸被天空乍现的紫色闪电劈裂，深蓝色的海水如被天火烧热，沸腾至云边。
　　苍白头颅从海水中慢慢出现，黑色的头发披散在□□的肩膀——他正闭着眼，却望向自己。
　　“海川、滨溪、不夜城。”秦拓念着这三个词语，他起身站在一旁，启动自己的脑域搜索，却没有搜到任何关于这三个词的消息。
　　“秦先生？”
　　秦拓不去理睬林助理的询问，他又一次坐下，过滤着还未看完的视频。这些视频大多没有任何价值，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这是最著名的十秒，里面有一种奇异生物，至今没有生物学家出来确定种族。不过网上有人通过姜立晨的话，猜测这个生物，可能就是传说中的人鱼。”林助理见他点开短视频，适时补充道。
　　视频内前五秒十分安静，直到第六秒海面突然窜出一抹巨大身影，然后再度入海。
　　两秒的时间，对于人类的眼睛来说太过短暂，可在秦拓的脑域里，这两秒被无限延长，足够他将那抹身影的真实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咻”
　　一支箭穿过脑域射出太阳穴。鲜血淋漓之下，产生的是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他的手开始不受大脑控制，覆在鼠标右键上的手指过十秒就点一次重放，一遍又一遍，直到看了上百回，手指不自然抽搐后，秦拓才停止这个行为。
　　黑色的长发、漆黑的眼眸、精致到诡异的面容。
　　腰部透明的鳞片、中段浅蓝至深蓝、染了墨色的尾。
　　是他，是他……
　　秦拓重重地喘了一口气。他突然双手死命扣住头部，像是在压制着谁，整个人肌肉紧绷，犹如准备猎杀的猎手。
　　安静的科研室内，他那一声喘息十分粗重，林助理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秦先生，秦先生您怎么了？”
　　“是他……”低沉的声音陡然变得温和，那双修长的手不再有力。他就像是被人控制着卸了大半边的力量，整条右臂变得格外柔软。
　　右手再度点下视频，林助理亲眼看到秦拓伸出手指轻轻抚摸过那抹巨大身影，从头部至尾尖，动作优雅温柔，隐隐带着一股缱绻爱意。
　　“我的小人鱼。”
　　“滚出去。”秦拓的左脸满是冰霜，他强硬的用左手将右手拉离鼠标，狠狠把那条连接线扯断丢在地上，声音低沉仿若苏醒的凶兽，“滚出去！”
　　右臂在秦拓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变得极为僵硬，它抗争了半秒，最终还是没有敌过秦拓的强势，败下了阵。
　　【我要去亡国废墟。】
　　收回全部力量的第二颗心脏在脑域内施号发令。
　　“S市的边际线，凌晨十二点停靠在海域附近，就能穿过屏障，过滨溪海，入深渊。”秦拓冷冷道，“没有我，你永远都去不了。”说着他再次用左手攥紧右手腕，声音虽重归平缓却仍夹着一股威胁之意，“我知道你听得见。”
　　脑海里的声音被迫选择退让。
　　秦拓平复心情，重掌主权后，对着一旁神色奇怪但故作镇静的林助理道，“让迪安去滨溪。”他整个人又恢复成之前冰冷平静的模样，好似刚才做出一系列激烈动作的人并不是他，“仔细调查。”
　　“是。”林助理对上秦拓透着寒意的眼眸，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劝道，“秦先生如果身体不舒服，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秦拓没有回话，他很清楚自己最近的行为在助手眼中活生生是一个疯子。
　　他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在意的，是脑海中的另外一个自己。
　　如果第二颗心脏是守护那片空白记忆的自我，是不是意味着只要顺着他的方向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
　　理智告诉自己，他丢失的那一部分就在“我”手上。迷宫蜿蜒曲折，没有地图与引路人，他永远都走不出困境。
　　“下去。”秦拓淡淡道。
　　林助理点了点头，没再多话，只留下还亮着光的电脑，自行离去。
　　【你赞同我的方式。】沉寂的他在脑域里发出空灵的声音，【可你为什么不接受？】
　　“你是我。”
　　【不。】他笑道，【你是我。】
　　【我知道你能感应到我，从二月开始。】他慢慢道，【我在二月苏醒，也必须苏醒。你是我的一部分，被我掌控，臣服于我，这才是你需要做的。】
　　二月。
　　视频内的那抹身影刺激到了处于潜伏期的第二颗心脏——自二月现身起，他所拥有的力量逐步增加，虽然还不能与自己抗衡，但确实让自己无法同以往那样轻松夺回身体控制权。
　　“你大可以掌控这具身体试试。”秦拓关掉电脑，语气平缓，“如果你可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