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两自梦中醒来时,天边的鱼肚白还没有彻底翻起来,东方挂着露了半张脸的太阳,西方高悬着清冷的圆月,一日一月分庭抗礼,将头顶天空浸染的一半红一半灰,互不相让。
日月凌空,看似势均力敌,但月亮始终还得落下去。
钱三两随手抓了件外袍披上,自觉脑壳正一抽一抽的疼,宿醉一般,虽是夏天,他的手脚还是捂不暖的冰凉。
鬼印耗神,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
钱三两睁着眼睛仰头发了会呆,待日头高升,天全亮了,混乱钝疼的头脑才渐渐又好用起来。在化仙宫里住着,待遇自然要比从前好得多,方延大概为此准备了挺久,这孩子不止把院落房屋打扫干净,物件摆放也全都衬了钱三两心意,更有大把的道童可以差遣。
钱三两甫一出门,就被满院子的白衣小道士们吓得够呛。
方延笑眯眯地等在门口,满脸都在求夸奖:“师尊,你看。”抬手指指底下跪了一片的小道士,得意道:“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听话,不会给师尊惹麻烦。”
闻言,钱三两神色复杂地打量过去,小道士们则随着他目光略过,一个接一个恭敬地低下了头。
有那么一瞬间,钱三两觉得自己快登基了。
方延继续邀功道:“师尊,你夸夸我呗。”
钱三两嘴角一抽,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不要和熊孩子过不去,搞教育要耐心等待时机之类的话,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开口平淡又平板地道:“甚好。”话毕,转念想到冯仁那张惨白死气的脸,再看底下一片雪白的道童,怎么看怎么闹心,遂扬袖一指:“只有一点,让他们换个颜色穿,白的不好,看去没有半点少年人该有的朝气。”
尽管在来见钱三两之前,方延已在腹中打过无数个草稿了,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钱三两会在道童的衣服颜色上纠缠,顿时有点懵:“换,换什么颜色好?”
钱三两摸一摸下巴,却没能如愿摸到扎手的胡茬,一时间颇为失望:“换红的穿吧,喜庆。”
方延默默咬住嘴唇,随着钱三两的吩咐,眼前忽然出现许多穿着大红袍子的年轻道士跑来跑去,更甚的,还有虎子等人腰系大红绸,在炼丹炉旁欢快地扭着秧歌。
方延有点绝望:“师尊,换青色好不好?淡雅又别致,再不济,蓝的也不错。”
钱三两低头瞥了方延一眼,唇角漾起个十分欠揍的笑容来:“不,不行,为师就爱红的,你赶紧让他们换。”
方延终究是没好意思质疑钱三两的品味,蔫巴巴耷拉着脑袋,不吱声了。
钱三两适时地道:“你也换了,换红的。”
方延:“……”
打趣过徒弟,钱三两顿时心情大好,头不疼了,也不觉着冷了,颠颠的跑去厨房找妙娘开小灶。说起来,妙娘等人跟着钱三两一块住进化仙宫之后,干的还是从前那些活,可以说是工作不累,月钱翻倍,真算是寻常粗使仆役们做梦都寻不到的美差。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三人都很满意,也都很淡定地接受了钱三两一夜之间大变脸的事实,没有多说闲话。
对此,钱三两认为这三人很有前途。
再说回方延这边儿。
因着钱三两的莫名坚持,方延不能在衣服颜色上做文章,只好改款式,他为了自己日后不被满屋满院的大红色闪瞎眼睛,连夜赶工,亲自画出四五张图样,又寻到京城最好的裁缝店裁衣,更给自己的那套红道袍走后门,用金线在领口和袖口绣了圈极其骚包的云纹。
总之,五日之后,等钱三两迈出房门,见到的就是一群身着红底黑纱,头戴墨玉冠的“妖道”们。
钱三两抬手揉一把眼睛,沉默了。
这回的感觉的确不像皇帝登基了,像邪教洗脑现场。
方延依旧眼巴巴地等着被夸奖。
钱三两看一眼方延,再看一眼底下跪得整齐的弟子们,终于没忍住仰天咆哮了一声,拂袖回屋:“……还是换回白的罢。”
连日的劳动成果没有得到认同,方延追在钱三两身后,诚恳的建议道:“师尊,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也要相信我的品味,红色很不错,师……”砰!余下的尊字没能说出来,方延被钱三两关在门外,隔着一层木头吩咐道:“你去书房,找一本名叫《仙闻异录》的书。”
方延捂着撞酸的鼻子,悻悻退下。
钱三两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此时距顾沉选定拜先祖的日子已不足一月,钱三两私心想要赶紧的将所有事情都一起解决掉,如此一来,日后寻到南海去,无债一身轻,更方便他死缠烂打。
麻烦事要解决,从前欠下的人情也要还,譬如他心中扎的那根刺——周半瞎。
当年逃得急了,没什么机会给周老爷子烧纸钱,后来心思重了,求得多了,渐渐的更忘了烧纸钱这回事。
但无论怎么说,周半瞎都是救过钱三两一命的。
所以,这两天他抽空又去了一趟阴曹,用一根功德香从冯仁的嘴里套出不少秘闻来。
比方说,阴曹地府里虽然掌着世间万物的祸福生死,可有一小波人就不归他们管,确切地说,是一小波仙人——下凡渡劫的仙人。
仙人要渡劫,投胎时走的程序和凡人不大一样,他们不经地府走,而是从一个名叫“桑田沧海”的地方跳下去,之后,这仙人在凡间经历的每一世,有过的每一个名字,都会被详细地记录在桑田沧海中,以供日后查阅。
据说这桑田沧海表面上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花田,到处开满了白色的小花,下面却是万丈深渊,寒风刺骨。但凡有一位仙人跳下去,便会有一朵白色的小花儿跟着变红,日后,那仙人渡劫归来,若是想找回自己身在凡间时的记忆,便可去到花田里,摘下红花,重温凡事。
红花摘下之后,不日便会生出一朵新的,来人皆可查看。
冯仁还说,根据钱三两提供的时间和姓氏,可以查出当时正有两位仙君在渡劫,一位是爱管闲事的紫乾君,一位是性子淡漠的魇灵君,那倒霉的周半瞎,大约就是这两位其中之一的转世凡胎。
只不知是谁罢了。
至于其他的,例如桑田沧海究竟在哪,怎么去,任钱三两如何软磨硬泡,冯仁再多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不过,冯仁不说,钱三两可以自己查。
按理说,如果周半瞎真的是某位仙君在下凡渡劫,那一定不会稀罕收他钱三两的这点人情。说到底,钱三两只是想确定一下,若当年的周半瞎真是仙,如今合该自在逍遥了,他也再不必因为没有及时给周半瞎烧纸钱,害对方死了还要受穷而内疚。
生活质量上来了,日子过得就快了。钱三两在与方延的连日斗争中混过大半个月,想查的消息渐渐有了眉目,得空再借酒伤情几回,脖子上挂的那枚海螺都给他摸小了一圈,混得倒也算充实。
当然了,白天挺充实,到了晚间就容易害相思病。
钱三两时常在夜里琢磨鳞苍,一会怕他见异思迁,一会又担心他在南海连个说知心话的都没有,会寂寞。
一想就叹气,一叹气就觉着更冷。
百姓们少有见过前朝玄垢国师正脸的,朝堂上的官们却不同,其中有不少都是和玄垢打过交道的,是以,钱三两在之后入宫时,都记着多裹一层带兜帽的袍子,给自己行方便的同时,也无意中替顾沉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关于兜帽的事,周二十一曾出言问过钱三两,当时他是这么答的:“高人么,都得有点怪癖,有怪癖的才能被称为高人,你看我如今都快和玄垢齐名了,怎么也得有点标志性地打扮不是?我这兜帽,就好比玄垢当年的扇子,那都是虚的,是做给别人看的,懂么?”
彼时,周二十一满脸崇拜地点头:“先生说的有理。”
相比于钱三两的“充实”,鳞苍在南海的日子就显得有些愁人了。他在外游历不过几月,此时忽然回来,引得族中长老们大为震惊,纷纷赶来旁敲侧击地问他是否在陆地上受了什么刺激。
毕竟,放眼整个鲛人族,没一个像他这样对“做仙”如此不上心的。鳞苍作为数百年来难得的天才,一直都被族人们各种看好。
也因此,长老们对鳞苍的“不上心”表示出万分的忧郁。
长老们痛心疾首,抓心挠肝。
长老们劝道:“王,您还有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可以挥霍,不用这么早回来,您放心,族里没事儿!”
面对长老们的连环慰问,鳞苍只淡淡地表示道:“不急,大海捞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太热了,你们容本王躲在家里避个暑,等入冬再上去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非更新,捉虫。
☆、四十九次解释
《仙闻异录》是一本写神怪杂谈的书,是孤本,作书人不详,钱三两曾把它当话本故事翻过,隐约记着上面提到过“桑田沧海”一地,只是当时并未在意。此次重新翻阅,收获不少。
原本以为这上面都是胡说八道,没成想,其中所载秘境神鬼之类,竟全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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