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鲛仙 (一壶花雕)


  钱三两直觉不对劲,不停地摇头。
  那人急了,两手攀上钱三两肩膀,低声道:“好伢子,你一定见过,仔细想想,我,我给你糖球,我的命就在你手里了!你救救我罢!”
  钱三两觉着害怕,挣开他跑了。
  周半瞎死后没多久,他那儿子也被债主堵在小巷子里打死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钱三两年岁小,看着屋外来来往往撒纸钱的人,隐约感到自己想通了点什么。
  钱三两将那个梦说给他爹听,他爹叹气道:“别胡扯,没证据的事情。”再拍了拍他的手:“你要是太想你周爷爷,心里难受,就来和我做木工。”
  人死如灯灭,埋了就算完了。
  那天之后,钱三两开始学做木工,直到八岁时,他又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住的边陲小城被一队蛮子屠了,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喊爹,没人应,喊娘,也没人应。面前忽然窜出一个哇哇乱叫的蛮子,举刀对他当头劈下。钱三两清楚的见到,死了两年的周半瞎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推了那蛮子一把。
  周半瞎救了钱三两一命,带他躲到城外破庙里,拉着他的手说:“伢子呀,你是个好孩子,爷爷救你不为别的,只盼你逃出去后,能给爷爷烧点纸钱。爷爷穷怕了,只想求鬼差通融通融,下辈子投个好胎。”顿了顿。“等这伙儿蛮子闹完了,你去爷爷家里,去后院,那里有一口枯井,井底有一个刻了小鱼的木盒,你拿上它跑。”
  有了上次的教训,钱三两不敢怠慢,立刻把梦中的事讲给他爹听。
  他爹听后又叹气,慈爱地摸摸他的头:“这都两年了,还想你周爷爷么?也罢,过两天就是清明了,爹给他烧些纸钱。”
  钱三两愣了楞,不再坚持。他翻进周半瞎住过的那个后院,在井里找到一个装了五十两银子的小木盒。
  清明节那天,蛮子果然来屠城了,劈向他的刀也果然歪了。钱三两靠装死逃过一劫,除了他,城中没一个活下来的。
  包括钱三两的爹娘。
  等蛮子退了,钱三两溜回自家后院,蹲在地上挖坑,因为找不到工具,只好用手挖,挖了很久才挖出个浅浅的小坑。
  钱三两抹一把脸,眼睛热热的,但很干涩,不得不放弃挖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钱三两浸湿一条毛巾帕子,慢慢擦他娘脸上的泥水,做梦似的,自认心中并无多少悲痛。
  这些事,他在梦里都经历过了,说不定这会也是在做梦,天亮就醒了。
  睡醒之后,他爹还会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教他做木工,他娘还会日复一日地炸着厨房,给他爹和他烧一锅糊饭。
  不要紧,过会就醒了。
  过会就醒了……
  钱三两拖着他爹和他娘躺在一起,自己钻到两具冰冷的尸体中间,合眼睡了。
  第二天,钱三两迷糊的睁开眼,身旁两具尸体已经变得僵硬。
  这次是真的,不是做梦。
  钱三两揉揉眼睛,手背上沾的土块和成泥,起身继续挖坑。
  挖啊挖啊挖啊挖……
  不知挖了多久,头顶忽然传来句嘀咕:“咦,这城里竟还有活的?”
  钱三两木呆呆的抬头,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道士,头顶木簪是歪的,手里还捧着许多值钱玩意。钱三两眼尖,认出道士手里的一对猫眼儿耳环是隔壁刘小姐的。
  刘小姐已经死了,那么,这对耳环就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道士看了看钱三两,说:“你要不要跟着我,认我做师父?”
  钱三两抹把脸,扬声道:“你能帮我挖坑么?”
  那道士听后愣了楞,点头道:“能。”蹲下抓起钱三两满是刮伤的小手,擦了擦:“那边的是你爹娘么?你别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还有……挖坑不能用手。”
  道士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铁锹,吭哧吭哧地挖起来。
  钱三两站在一旁看着,忽然道:“我没难过,我知道他们会死。”说完就开始抽抽搭搭地抹眼泪,一面抹一面说:“我不难过。”
  道士慌了,丢下铁锹来哄钱三两,一会问他饿不饿,一会问他渴不渴,哄了老半天,钱三两终于不哭了,抬头小声地问道:“我以后跟着你,学什么?”
  道士很高兴,抬手摸了摸钱三两的头:“学算卦!”
  钱三两破涕为笑,觉着有个师父也不错。那道士方才摸他的头了,就像他爹以前摸他的头一样。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道士是个半吊子,连蒙带骗混口饭吃,但对钱三两不错,还给他起了个听起来很高深的道号,叫玄垢。
  又过了十年,道士途径一个小村庄,不幸染了瘟疫。
  钱三两守在道士床前,给他抻了抻被子,平淡地问:“师父,你能不能不死?”
  道士虚弱地笑了笑,抬起手,钱三两主动低下头让他摸了摸。道士笑道:“我活到头啦,也活够本了,死就死了罢。”
  钱三两皱眉道:“师父……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人死了,活着时的事,又怎么算?”
  道士再摸了摸钱三两的头,闭眼去了。
  钱三两埋了道士,恭恭敬敬给他磕了三个头,神色很淡然。
  “人死之后,活着时爱的恨的,又该怎么算?与其耗费心神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享享福。”
  钱三两又想起,多年前,周半瞎曾慈爱地对他笑道:“爷爷要享福啦,富贵学好喽,伢子你知道么?爷爷帮人还了大半辈子赌债,终于能有个清净。”
  钱三两跪在道士的坟头前,头一次有些恶毒地想到,周半瞎就不该认他的儿子,甚至,周半瞎就该先下手为强,就该把富贵杀了。
  反正,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活着不就该享福?
  “唉唉唉,回神了,你看你刻的这是什么玩意,尖嘴猴腮的,根本就不是迟舒!”
  “他……”钱三两被鳞苍埋怨的回了神,随手将一个道士小像丢在桌上,转头去拿新木头:“唉,想到些过去的事情,走神了。”
  鳞苍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道:“你想起什么了,木木呆呆的,怪吓人的。”
  钱三两笑了笑,低头琢磨手里那块木头。大小正好,上粗下细,或许可以刻点别的什么。
  “我想到……我似乎是欠了一个人五十两银子没还。”
  “那你去还啊。”
  “还不上了,这人死了。”想了想:“现在应该投胎了,也不知道能投成个什么,不过,不论他投成什么,我都认不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撒一把狗血哈,谁年轻的时候没有中二过,要紧的是之后能不能想通。
明天过生日,打算给自己放个假,明天不更新了哦,不要打我,呜呜

  ☆、二十三次解释

  钱三两问鳞苍:“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件结局已经注定的事情摆在你面前,但你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你会否逆着天意,强行更改?”
  鳞苍满面狐疑地看了钱三两一眼,如实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
  钱三两叹声气,没再说话。
  屋里只剩嘎吱嘎吱锉木头的声音,钱三两用那块上粗下细的木头雕了条小鱼,两寸来长,每片鱼鳞都磨得光光亮亮的,鱼尾打孔穿了根红绳,递给鳞苍:“这个给你玩儿。”
  鳞苍接过摸了摸,抬头道:“我让你刻迟舒,没让你刻鱼。”
  钱三两磨了磨牙。
  “你亲自刻一个小人送给他,岂非更有意义?我可以慢慢的教你,直到你学会。”
  鳞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鱼,坚持道:“我不介意,你刻罢,你刻的好看。”
  钱三两推辞道:“大王,这是你的一份心意,不是我的。”
  鳞苍眯眼,右手心水汽缭绕,劈啪作响:“你刻不刻?”
  钱三两一脸威武不能屈的屈服了。
  磨了几个时辰的洋工,天色渐晚,妙娘又开始煮饭。自打请了这些人之后,原本冷清的小院莫名热闹不少,慢慢的,倒像普通人家那样其乐融融起来。
  鳞苍到底将钱三两代他刻的那个木头小人送给方延了。方延得到回礼很高兴,转头便颠颠的拿去给钱三两看,还将这东西穿了绳,日日带在身上。
  方延道:“师尊你看,这是你家小鱼亲手为我做的,漂亮么?”
  方延说这话的时候,钱三两正在喝茶,一大口热茶灌进去,想喷没敢喷,全都从鼻孔中呛出来了。“好看,真好看。”他钱三两的木工活,当真是越看越好看。
  两日后,赏荷会。
  在方延的诚恳建议之下,妙娘,何由,还有虎子三个也全都跟着去了。
  顾老板对钱三两一行人很关照,刻意给他们留了个小单桌,上面酒水糕点一应俱全,还有拿冰块镇着,切成小块的西瓜。
  入了座,方延直勾勾盯着那盘西瓜,对其他事情兴致缺缺,钱三两有一搭没一搭地拿袖子扇风,热的很痛苦。鳞苍还算比较幸运,抢先占了个有阴凉的座位,懒懒伏在桌子上,靠数花瓣儿打发时间。
  赏荷会赏荷会,顾名思义得有荷花。荷小家在京城中挺有名气,顾老板的背景大约也挺硬,总之,许多商贾,乃至官宦子弟都愿意来捧他这个场。再者,这种雅集并非第一次开了,顾老板简单说过两句话之后,大伙儿便差人抬出自家精心伺候的荷花,一朵两朵的,都盛在大水缸里,横五竖四的排了三排,一共二十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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