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次的阵法绝对要比上次难以破除,破阵过程中最大的阻碍,便是这些永不停息的风沙。据西海龙族所言,这狂风刮起来就没停过,而沙尘四处飞扬,势必要遮挡视线,它在西海附近作怪已有月余,但始终无人得知其中心是何物,更遑论寻找阵眼。
“你不是自诩对存雪十分了解吗?”书怀抱着剑,探头看向风仪,“来,你说说这阵眼在何处?”
他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现下他们脚底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就算风仪对存雪再了解,又能派上什么用场?西海龙女觉得风仪的脸色不太好看,还当他要因为书怀的话而大发雷霆,但此人仅是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沙尘,仔细一看便能看出他满眼都写着绝望。
书怀知道这家伙天性喜洁,一定是被西海附近的扬尘给吓怕了,他本也没指望对方能找到阵眼,正想叫众人寻个干净地方先落脚,却突然听见风仪说:“找到了。”
他的态度还算严谨,居然是真的强忍不适在寻找阵眼,书怀稍稍吃了一惊,连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狂风打着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而风仪所指的,大约是它的中心位置。
“你没诓人吗?”晚烛挤到他们身边,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可怖的情景,要想到达旋涡的中心,恐怕得吃上满嘴沙子。
从天上看地下,总会觉得那些距离近到不能再近,然而只有真正站在地面上,用两条腿去走路的时候,才知道于空中所见的那一小段距离实际上是多么遥远。想要顺利到达目的地,显然不大可能,风仪眯着眼睛不知是在看什么,过了些时候又微微摇头。
这大约是有话要讲,然而此刻不方便说,书怀轻咳一声,率先向下降落,龙神们紧紧追随着他。西海白龙现在是有家难回,黄沙迷阵把西海的一半水域都划了进去,龙族不想参与争夺,便触及了存雪的利益,这位天生神是故意不想让他们好过。同为天神,何必如此为难?书怀不是很懂存雪的想法,也许疯子的思维太过怪异,的确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
好在西海并未被全部侵蚀,另一边的水面依然洁净,无法逃离此地的生物也都聚集在这一侧,西海龙女从袖中取出一物置于树丛前方,它飞速拔高扩大,眨眼间化作一栋精巧的小楼。天神们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书怀对此见怪不怪,平时这样的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反倒像个占地方的摆设,但情况危急的时候拿它来用,却也能派上用场。
有很多无用之物,到最后都能解燃眉之急,书怀瞥了长清一眼,想起先前他伤到风仪的那次,说实话,书怀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这是长清能办出来的事,一直觉得那都是墨昀在胡说八道。黑龙对书怀的内心活动一无所知,他坐在地上高高兴兴地玩那些避水珠。北海龙王的心思难以捉摸,谁也不懂他把小儿子扔到这里来做什么,长清一不了解西海,二不熟悉陆地,就算来了也只能窝在屋里,成天摆弄晚烛给他带来的那小木人。
冥府的大门无法通往西海,因为那棵最老的树也被存雪圈入了黄沙之中,这也正是白龙一族要和书怀在北海碰面的缘由。从北海到西海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但他们还是赶了将近一天的路,出发的时候还是早晨,而此刻太阳快要落山。书怀站在水边,望向那片在斜阳余晖下飞舞的沙尘,忽然觉得它又离这边近了几分。
大概西海也就是这样,被一点一点慢慢侵蚀的吧。
存雪似乎很喜欢给对手制造紧张感,就像是逮到耗子的猫,他不急着把对方杀死,而是选择慢慢磨光猎物的耐心,让猎物丧失求生欲,乖乖地窒息在他掌心。书怀厌恶他的做法,总觉得有说不出来的别扭,被这种人视作猎物,那滋味不会太好受。
阳光消失了,天地越发昏暗,白龙们知道书怀不打算在夜间行动,便纷纷避入楼内。墨昀在门前坐着,仰头看小楼的屋檐,觉得它出现在此地似乎不太适合,这样的建筑应当放在南方才对。
实际上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也没必要计较太多,目前他们进不了西海龙宫,露宿在外又只能等着吃沙子,而作为临时住所来讲,这座小楼还算是不错的。
外面黑漆漆的,并没有什么风景好看,不过天幕上的星辰倒是很亮,小妖王坐在门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水边,也不知是在看那边的天,还是在看那边的人。
白龙们各怀心事地回了房间,无一不暗自担忧着西海,晚烛觉得无聊,陪墨昀坐了会儿也进了楼里,长清倒是一直安安静静,始终没有动弹过,墨昀猜他不是在睡,就是在摆弄小木人,还有个可能是在弹那些避水珠。这条黑龙童心未泯,打发时间的方式也与众不同,他对那个木人爱不释手,大约是暂且用它来替代自己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过是一句调侃,长清柜子里没有那么多小木人,他自己也不像人类帝王那样。墨昀其实有些嫌弃凡人的君主,他觉得四处留情总会被乱花迷了眼,本性也将无处安放,哪里能有那么多爱人呢,一颗真心只捧给一个人看就够了。
墨昀觉得书怀就很好,他愿意把心捧给书怀看,因为他知道对方会把他的情感视若珍宝。书怀站在水边始终未曾回头,墨昀就坐在门前看他的背影,西海的风呼呼刮着,就算是春天的夜晚也带有丝丝凉意,天上的星辰似乎要被吹落,书怀的衣摆在风中飞舞,好像马上就要飘走一般。
风渐渐大了,墨昀正要开口唤书怀回来,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个他并不想看见的人影。
自打西海龙女变出这座小楼,风仪就开始围着它忙活,大概是在设置屏障,以免他们唯一的居所遭受风沙侵袭,他从日头偏西的时候折腾到现在,终于大功告成,而他刚闲下来,就要去找书怀讲话。墨昀哪肯让这两人独处,立刻从门前跳了起来,跑到书怀身边紧紧盯着风仪,后者瞟了这小狼崽一眼,觉察到他的敌意来源于何处。
“有话快说,不然就回去睡觉。”书怀见他们在自己身边站着,却一直不出声,难免有些不耐烦,他站在这里是想思考对策,而这两个家伙同时在他身边呆着,会扰乱他的思绪,令他无法静心。
墨昀和风仪视线交汇,同时翻了个白眼,觉得对方没事找事。
“对了。”书怀突然看向风仪,“你说的那个阵眼,究竟是真是假?”
风仪来找他正是要说此事,在空中俯瞰下方那个大旋涡的时候,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阵眼,但令他惊奇的是,那个阵眼在移动,而且速度不慢。
存雪的喜好又改了,现在他开始偏爱会移动的阵眼,书怀叹了口气,想到那个居住着异兽的幻境。这位天生神经常研究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如果他把心思用在正途,那天帝之位可能早就到了他手里,再不济也能得到慕华的佩剑——可他偏偏不这样做。
歪路是不可能比大道好走的,然而存雪就是要走歪路,既然他下定了决心要这样干,那谁也拦不住他,只能看着他越走越远。
“这个阵眼,可能不算阵眼。”风仪沉吟片刻,却又提出了一个前所未闻的观点。不算阵眼的阵眼,那又是什么东西?书怀表示自己没听懂他的意思,要他再解释得清楚一些。
对方露出一个鄙夷的神情,好似在嘲讽他智力不足,书怀懒得和他计较,只等着他赶快向下说。风仪不再卖关子,他踢开脚边的石块,漫不经心地说道:“那边的风快要停了,从明日开始,黄沙也不会再动,那个所谓的阵眼,已经离开了它原本的位置,它在接近我们。”
难道这次也是异兽?书怀蹙起眉头,感觉此事棘手得要命,若让他再杀几头怪物,恐怕离开西海以后他就要一直做噩梦了。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风仪忽然笑了:“应当不是异兽,那东西身上带了些存雪的气息,极有可能是傀儡。它往我们这边靠近,说不定就是想找个机会补上先前那刀,赶快把你这个祸害捅死。”
既然风仪能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应当是发现对手实力不强,书怀多少松了口气,也有了和对方吵嘴的闲情逸致,但转念一想,墨昀还在旁边盯着,他上次和风仪多说了几句话,回去就被狠狠收拾了一顿,今天若还不吸取教训,那状况岂不是更加惨烈?书怀悄悄看了小妖王一眼,一反常态地没有搭理风仪,而是抱着剑转身就走,墨昀刚想跟上,却忽然被身后的人仙叫住,说有几句话想和他谈一谈。
“天色已晚,风也未停,你确定要在这时候谈话?”小妖王先前听宫翡说过风仪爱洁,便指了指那飞扬的黄沙提醒对方。这招果然奏效,风仪看了看那些沙尘,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但他仍未放弃要和墨昀交谈,临走前还约他明日一叙。
只要他不去打书怀和桃木剑的主意,那他想干什么都无所谓,墨昀随口应邀,便跟在书怀后头进了屋,门板在风仪眼前闭合,他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到了第二日,狂风果然停了,书怀领着白龙们去清理那些被侵蚀的水域,晚烛也跟上去了,她对西海龙女很感兴趣,不过墨昀觉得,她是对全天下的漂亮女子都感兴趣。